番外·当时明月在(十)

霍不疑回来的时候,州牧府一片风雨欲来,满地鸦雀无声,连平时话最多的梁邱飞也紧闭着嘴唇,只敢用眼神示意:“多多保重啊,少主公!”

这都一个月了,少女君的火不仅没消,还愈烧愈烈了。

霍不疑提脚轻轻步入主屋,脚步接近无声,可惜室内悬了一面珠帘,珠帘被撩动又垂落的声音还是惊动了披散着头发,正倚在窗边看书的女子。

她一手执着书卷,一手却抄起手边的茶盏砸了过来,外间服侍的婢女闻声退得更远了些,只留夫妇二人将月前未吵完的架吵完。

霍不疑没有躲,但茶盏也没有砸中他,只有几滴不再温热的茶水溅到了外袍上。

他避开碎瓷,又往前走了几步,同时第二只茶盏也飞快地砸了过来,再是执壶、花瓶、各种她够得到手的摆件,其中还有一只她日常心爱的碧玉雕灵芝纹的香盒,也被砸了个粉碎。

连带里面的香粉,如细雪般纷纷洒洒,落了满地。

如英坐在榻上,怒目看向这个骗人的狗东西:“州牧大人好本事啊,居然敢白占我两年便宜!”

“你还串通那些医官,说什么母体强壮,孩子才会康健,哄我喝了两年补药······哼,怪不得你和我说,交趾湿热,小儿易患疾,让薛府医跟着阿兄去,也好照顾几个小侄儿,你特意支开他,为的就是叫我身边无人可用,你好算计啊!”

说着,就将手中的书卷也掷了出去。

霍不疑忙伸臂接住,妥善放在一旁。

砸了摆件不要紧,她每年都要开炉烧一批,可这书卷,她自来珍视无比,现在怒火上头还不觉有什么,事后回想起来,是因为他而砸坏的,定要与他再生一场气。

满地狼藉,将他与她分隔两边。

霍不疑脱下外袍,当成长鞭,在地板上扫出一条路来,他走至如英跟前,单膝跪下。

“如英,”霍不疑小心地握住如英的手,“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 可是······”

“可是什么?”如英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愤然道,“你又骗我!”

听得这四个字,霍不疑心中微痛,他可不敢说“我是为你好”这种火上浇油的蠢话,只能低下头,诚恳道:“我错了,任你处置,绝不多言!”

“但是······”

“不许说但是!”如英用力在榻上拍了一下,“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想生个孩儿,你不愿意,我就休了你!”

霍不疑皱眉,他们成婚以来,相处甚谐,这是两年来他们第一次起争执。他看的出来,如英选他,并不是单纯为了孩儿,所以——

“如果你要孩儿,只是为了不过继兄嫂之子,那我去和阿父说,以后有我照顾你,请他万事放心!”

“谁要你照顾了?”如英在霍不疑肩头推了一把,让他离远些,“冬天穿夏衣的大傻子,咱们到底谁照顾谁啊?”

“好!”霍不疑顺势抓住如英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夫人愿意照顾我,是我三生之幸!”

如英反手在霍不疑脸上拍了一下:“你少占我便宜!”

霍不疑挑眉,疑惑道:“咱们两个不是互相占便宜吗?”反正这两年,她可从没把他从主屋赶出去过。

回答他的,是如英的一巴掌:“不要脸!”

成婚以后,霍不疑的脸皮也练出来了,他将如英从榻上抱起来,还颠了颠,又轻了不少,“我若是要脸,晚上躺在你身边的人还不知是谁呢!”

随即将如英抱进卧房,放在床榻上,又从腰间锦囊取出金疮药,挑了一点,抹在她的手背上。

刚才砸东西的时候,有碎片飞溅到了她手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霍不疑道:“你我相识多年,可相聚之日不多,相守的日子更短。孕育孩儿不仅辛苦,还有可能······我不敢赌,也不想你冒这个险!”

“霍氏只剩你一个人了,你难道不想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如英问得真心实意,“孤身一人游荡在这世间的滋味,你还没有尝够吗?”

霍不疑将如英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笑道:“自从遇见你,我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如英感觉掌心烫得厉害,脸上也有薄嗔之色,却没说话了。

霍不疑抚向如英披散下来的长发,温柔一笑:“你今日还未午睡吧?”

若不是为了等他回来算账,这时候她应当还在酣睡,“你睡一会儿,我去给阿父问安!”

如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忘了,但此刻睡意上涌,眼皮发沉,头挨在枕上,不过几个呼吸间她就睡熟了。

霍不疑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悄悄退出去。

州牧府与崔氏故居只有一墙之隔,两府之间有便门可通来往,不过两刻钟的路程,霍不疑便到了崔祈的书房。

崔祈午睡刚醒,正披衣站在窗前浇花,看霍不疑面颊微红,他问道:“阿兕又打你了?”

又摇头训斥道:“打人不打脸,这孩子被我惯得太过分了!”

霍不疑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如英力弱,若是打别的地方,被打的人不怎么疼,反而要打疼她的手,还是打脸好!”

“哦,”崔祈把眉一皱,故作疑惑道,“打你的脸,她的手就不疼了吗?”

霍不疑咳了咳:“是我错了,阿父,我不该惹如英生气!”

崔祈放下喷壶,十分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算了吧,我又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你们一吵架,我就骂你,我成什么人了!”

霍不疑听着这话里有话,没有言语。

“这两年,你待阿兕如何,我都看在眼里!”

自家女儿的脾气委实不算好,可这两年,两人都没红过脸,崔祈都觉不可思议,他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说吧, 这回是因为什么闹起来的?”

霍不疑将事情和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崔祈一怔,然后认真打量这个半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崔祈缓慢踱了几步,他其实对后嗣也不大在意,不然当初也不会十年无子也不肯纳妾,但是,他遇事总是爱多想一步:“阿兕虽然比你小,可她的身子你是知道的,大概是活不过你的,到时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办呢?”

“阿父,”霍不疑语气十分怅然,“自六岁以后,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

崔祈想起这桩旧事,情绪也低落起来,他摇头道:“这到底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好了!”

他负手而立,仰头看天,“你从都城一路疾驰回来,也辛苦了,这两天不必过来看我,好好歇歇吧!”

霍不疑应了一声是,刚要退下,崔祈又叫住了他:“这一个月你不在,阿兕的饮食汤药都落下了,你回去好好管管她,别一天到晚的贪玩胡闹,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

“她若不听话,”崔祈微微思索了一下,“我叫无忌写信骂她!”

霍不疑半是含笑,半是认真地应下了:“阿父放心,我会和如英好好相伴到白头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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