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当时明月在(九)太子视角

父皇曾经说过,文昌侯其人,本事有多大,脾气就有多大。崔氏虽非文昌侯亲女,然这脾性,却是一脉相承,比亲父女还像亲父女。

他第一次见崔氏是在宫宴上,她在骆济通的引荐下向他行礼,匆匆一瞥,他只觉这女子天姿清耀,容光慑人,就算是在从不缺乏美人的宫廷里,也是独一份的过目难忘。

然后,他很快又见了她第二次。

她被当时还叫凌不疑的把兄弟半搂半抱地带进来,脸朝里,只留翠绿的裙裾曳地徐徐。

她很快就被放了下来,人还没站稳,就打了把兄弟一个耳光——明明她才是施暴之人,可偏偏打完后眼睛红了的也是她。

他不想再去讨论这件事情的孰是孰非,单看把兄弟被打了还问她手疼不疼,那一脸小心翼翼到没出息的样子,他就想自戳双目,自割双耳。

再后来,把兄弟将脸伸过去让崔氏打,打完之后还向人家求亲,求了三次,拒了三次,男子汉的自尊心都被人放在脚底下蹂躏成渣,还要追着不放。

在他眼中,把兄弟实在是世间罕有的明白人,像冰水一样冷静睿智,又像猛兽一样骁勇无畏。

在崔氏出现之前,若有人跟他说把兄弟会为了区区男女之情患得患失,他能把太庙的飞檐掰下来蘸着醯醢吃了,后来,后来······

情之一字,实在害人不浅。

他亲眼看着把兄弟被一个小女子捏在手心,喜怒哀乐皆不由心。

崔氏别看长得妩媚娇柔,不说话的时更是透出一种娴静的忧愁,但与迷惑人的表相截然相反,她性情桀骜,最是不驯,是个极不好相与的女子。

她答应婚事的时候,就不是很情愿,所以对把兄弟的态度十分漠然,任凭把兄弟如何折节示好,她就是不冷不热,完全视之如无物。

后来父皇看不下去了,训斥了崔氏几句,结果崔氏转头就把气撒到了把兄弟的身上。

两人又打了一架,准确地来说,是崔氏对把兄弟进行了单方面的殴打。

不过这回过后,崔氏就变得温柔体贴起来,两个人好的蜜里调油,每次在宫门口分手时,把兄弟总要一步三回头地去看崔氏的背影,那恋恋不舍的样子,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差点惊得下巴脱臼。

父皇还为此懊悔过,为什么没早些训斥崔氏,不然把兄弟也就不用吃那些苦头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孤城血案,只觉得身上没半点人烟气的把兄弟慢慢地活了过来,他想崔氏或许不是个贤惠女子,可把兄弟喜欢,他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事情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

崔氏突然就和把兄弟闹翻了,那段时间把兄弟走到哪里,冰碴子就结到哪里,对着谁,包括父皇在内,他都没个好脸色。

他私底下不止劝过一次,不过区区一个女子,该训的时候就训,该调教的地方就好好调教,何必如此娇惯于她,纵得她都不知天高地厚了。

彭坤谋逆,带出小乾安王,她居然串联丰饶重臣和景阩一系,迫使父皇下定决心,赐死文修君,将小乾安王关进北军狱,日日受拔甲之痛,非死不能出。

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事过留痕,若不是把兄弟为她扫清首尾,又为她在父皇面前陈情,否则父皇是真的想好好教训她一顿的。

后来这两个人吵完又好的黏黏糊糊腻死人,只是好景不长,崇德殿里一场争锋,把兄弟身世大白于天下,崔氏功成身退,步出殿外,脸上全是解脱之色。

她说到此为止了,她要回家了,他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她走。

然而崔氏还是走了,她差点被装进棺材里被送回丰县祖茔,后来又被文昌侯世子连夜带回永昌,带回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家。

可是第三年,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还是回来了,她骑着马撞开了宫门,来自永昌的脉脉春风,终于吹到了都城,消融了漫天冰雪。

同时,西北的寒风也携着问候悄然而至。

他发誓,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啰嗦的信,衣物饮食,行止宜忌,一样一样写明需要注意之处,他的姬妾养育尚在襁褓的儿女,都没有这样巨细靡遗。

还有天南海北搜寻而来的各种疗养的药方和补品,永安宫他进不去,就算进得去,呵,崔氏断然不会碰他送去的东西。

最后他求了二皇兄,二皇兄又求了宣娘娘,宣娘娘一出手就镇住了崔氏,甚至还每月按时将崔氏的脉案送出来,让他转寄西北。

然后西北再回信,他再送补品进去,如此周而复始,月月不落,直到把兄弟被父皇宣召回京。

嘴上说着要放下,可眼睛却总是围着崔氏打转,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呢!

可崔氏当时已经和袁氏缔结婚约,而且,她不愿意原谅,心意之坚,行事之狠,把兄弟的右手臂密密麻麻的戳痕就是铁证。

而后文昌侯的话,更是给了他迎头一击。

他没想到当年一句口不择言的气话,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句话后来他默写了成百上千遍,也亲上文昌侯府致歉,可惜文昌侯最后还是六十致仕,不肯回朝。

他不敢去找文昌侯,所以只能写信给崔氏。

他的信崔氏不敢不回,但每次都是虚词滥调的官样文章,所以他最后只能把话挑明了——如果她还念着当初那句话,他可以向她稽首赔礼,然后两个人就赶紧给他重修旧好,把兄弟都三十了,她自己也二十五了,换做寻常人家,孩儿都生好几个了。

崔氏回了他一句话——“殿下可知猫何故厌犬类?盖因其闲事多管,令人烦不胜烦!”

他气得砸了一只镇纸,然后没过多久,他又砸了第二只。

因为他那铁骨铮铮的把兄弟,为了女人折了腰,送上门给人家做赘婿去了。

赘婿不是好做的,尤其是文昌侯府的赘婿。

第五年把兄弟回都城述职的时候,脸上赫然多了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虽然用脂粉巧作掩饰,可他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面颊微肿,而且颈侧还有一条明晃晃的血痕。

巴掌印也就算了,左右他也习惯了崔氏动不动就朝人脸上招呼的毛病,只是那道血痕,实在又深又长,从耳后一直深入脖子里,虽然已经结痂,可也不难想象刚受伤时血肉翻卷的惨状。

怕是指甲都挠劈了吧!

他不是毛头小子,自然分得清帐内殴和帐外厮打,“崔氏打你,你就算不能还手,好歹也躲一躲啊!堂堂一州之牧,封疆大吏,被小女子弄得破了相,这般夫纲不振,如何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如何替父皇抚民施政?”

把兄弟摸了摸自己的伤,一脸忧色:“不怪她,是我,是我哄骗她在先,就算她将我三刀六洞,五马分尸,我也没有二话!”

他还想再问,可把兄弟却不愿说了,于是他只能写信给崔氏叫她善待夫婿,别总打人,再有赶紧开枝散叶,父皇连加恩赐封的旨意都写好了,他预备的贺礼也在东宫堆成山了。

崔氏的回信也很快,行文简洁,就两句话。

第一句,他自己找打,怪我么;第二句,他有病,他不行,生不了,贺礼你自己留着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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