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一行归(四)

如英想都没想便道:“自然是袁大公子了!”

王延姬有些意外:“你倒是薄情,也不怕霍侯难过!”

如英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难过的不应该是你吗?”

看王延姬面露不解,如英便好心地解释道:“你看啊,你有想过抓我引他们二人上钩,最后变成抓袁大公子引我和霍侯上钩,却从没想过在霍侯身上动心思,可见,你也知道他不好惹!”

本来听到如英的选择还有些高兴的袁慎彻底气红了脸,这是在说王延姬柿子只会捡软的捏,他不如霍不疑中用呗!

“我把他留给你,你们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如英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对,凭霍侯的本事,你们的胜负大概在一九之间,当然啦,是你一他九!”

霍不疑实在忍不住了笑了两声,王延姬看两人这样,愈发愤怒起来:“你,你们······”

“你说够了么?”霍不疑冷冷地打断他,“你若说够了,就让我说两句,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待我说完,夫人差不多就能点火了。”

王延姬看火油留下来在地面上形成的面积,冷哼了一声。

“夫人适才说人算不如天算,这话不错,可夫人算计得再周详,却不料想接二连三地遇到意外。”霍不疑双手负背,步履稳健地走前几步。

如英看见了他打的手势,招手让武婢过来将自己扶到一旁去歇着。

“第一个意外是袁大公子。夫人没想到他误打误撞地摸到田家屋堡,未免打草惊蛇,坏了你们的大计,你就用计将他们一行人诱入深林,不声不响地围歼之。”

袁慎侧过头去,不欲让人看见他脸上的眼泪。

“第二个意外是骆济通。这个意外更为致命,直接打乱了夫人的计划——若是骆济通得逞,要么如英死在骆济通手中,夫人就无法拿如英诱捕我了;要么如英逃脱,依照她的性格, 不是行诱敌之计,引诱夫人你主动出击,然后围歼之,便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避走州牧府,等事情查清后再启程。”

“于是你便放出袁大公子消失在姚县的消息,引如英主动前来。可是这时夫人又听说我来了,怕我拦住如英不让她来,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让田朔派出蜀中死士,趁夜屠灭骆济通一行人,还刻意留下公孙氏余孽的痕迹。我心生疑窦,自然会循着踪迹一路跟来姚县。”

他自己都来了,如英更不可能乖乖留在原地了。

王延姬冷笑连连,一言不发,显然是被霍不疑给说中了。

“整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你与田朔两人,不过你们二人目的不同。你为的是报仇雪恨,需要公孙宪父子的人脉与势力,田朔为的事搅翻天地,浑水摸鱼,他需要你替他谋划——尤其是公孙宪死后,田朔没了主心骨。之后,你们引诱蜀郡守将史新叛乱,煽动地方豪强反抗度田令,伺机谋害太子,一环环丝丝入扣,真是好算计······”

王延姬冷冷道:“我可没说过要谋害太子,这都是你自己猜的!”

如英起身走至霍不疑身旁,不着痕迹地在他手臂上捏了一下,她还想再赌一把,看能不能替袁慎保全这些部曲的尸首。

“你敢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别不敢认啊!我猜你们一定是买通了太子身边的护卫,打听到太子的行踪,然后再人为制造几桩官员压迫百姓的冤案,太子这个急性子,一定会跑过去为民做主,我说得对不对!”

王延姬冷汗涔涔,面色发白:“你说得都对又如何,你们转眼就要死在此处了,你以为你还出得去吗?”

霍不疑朗声大笑,然后定定地看向王延姬身后的通道:“我想出去,自然就能出去!我们身后那条通道虽被堵住了,可是既然你能下来,自然有可走之路,我说得不错吧,通道就在你身后!”

王延姬冷笑:“有本事出得来再说吧!”

“王延姬,你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一条!”如英眼尖,瞥见了一点火红色的衣角,心中大定。

“哦,你是说你们今天用的那种攻城的火器吗?”王延姬得意道,“我就是知道那种东西的威力,是以才将你们诱来第二层地宫。这样小的地方,你们一旦使用那种火器,巨大的炸威也会将你们撕裂的。”

“不错!”如英也得意地笑了起来,却说起了别的,“当初我在遇险的前一夜,猜的是你对我下手,所以我立即飞鹰传信,让老叔他们去探袁大公子的下落,可我又怕是公孙氏的死士要抓我去要挟我阿父,所以我还写了一封密信,发往都城求援!”

“你不知道吧,都城里有一个人接到我的求援信,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救我!”

如英话刚落地,王延姬身边的两名弓手已然人头落地,她满面仓惶地回头看,只见红衣烈烈,艳如罗刹,而后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沈怀玉一剑直接捅穿了王延姬的小腹,而后拔剑,在王延姬的手上也划了两下狠的,她冷冷地道:“敢对阿兕伸手,这就是下场!”

她手中利剑轻颤,正想给王延姬脖子上来一道,谁知如英高声喊道:“怀玉,别杀了她,我有话要问!”

“你不早说,先前那一下捅深了,她活不长了!”沈怀玉命人放下绳梯,让众人爬上来。

如英一上来,就被沈怀玉一把扣住,上上下下地打量,再是被抱着好一通揉搓,确定身上只有小磕小碰,没有要命的大伤才住手。

“你真是吓死我了!”沈怀玉抱着如英不肯撒手,她又瞪了那不靠谱的外兄一眼,不想看见他,直接让人带他先走,又压低声音道,“他自己找死,就找死好啦!你做什么要以身犯险来救他?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叫不叫我活了!”

“唉呀,我知道你一定会及时赶到的嘛!”这下她浑然不提自己准备炸开这里,准备逃生的事情了。

趁着两人叙话之际,霍不疑已经开始盘问起眼光涣散的王延姬了:“你们究竟如何谋害太子殿下,你说出来,我就保你王家无事!”

沈怀玉捅的那刀极深,王延姬的鲜血流了满地,都沾湿了霍不疑的下摆边缘。

她双手已废,只能胡乱地蹬着腿:“在哪里,哪里······我的镜子,我的镜子······”

霍不疑不解其意,这是身旁伸来一双手,如英伸进王延姬的衣襟,摸出一面小巧的银镜,塞到王延姬手中,然后让她的手捧着银镜贴在心口。

“这是她和楼犇的定情信物!”

霍不疑心中轻叹一声,而后用力抓住王延姬的肩头,沉声道:“你听我说,我有关于楼子唯的事情要告诉你!”

王延姬撑起最后的力气,缓缓聚焦到他脸上。

“你听我说,楼子唯配不上你!”

王延姬大怒:“你胡说!”

霍不疑继续道:“你对他情深一片,生死可付。为了他,你可以不要性命,不要家人,可以与李阔那样粗鄙不堪的莽夫同床共枕,可楼子唯是怎样对你的?!”

“你们成婚数载,夫妻团圆的日子加起来只有数月!他整年整月的不在家,留你一人孤寂思念,只为了荣华富贵,还美其名曰‘一展抱负’!”

王延姬疯狂大喊:“你住嘴,住嘴住嘴,子唯不是那样的人!”

霍不疑不为所动:“他原本不必如此,楼子唯出身世家大族,本就比布衣平民强上许多,可他一不愿向伯父楼经低头,二不愿从稗官小吏做起,非要走邪门歪道!比起与你长相厮守,不但他的雄心抱负更重要,连他的脸面自负也比你更重要!”

“你不许说了!不许说了!”王延姬痛哭流涕,脸色愈发惨白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你心思通透,这些事情不是想不透,而是不愿去想,楼子唯配不上你,他配不上你的真心实意!”

王延姬看着被沈怀玉扶着欲离开的如英,从齿缝间愤恨地迸出字句:“你,你也有脸说我的子唯,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你是怎么对崔如英的,我都查得清清楚楚,人前情比金坚,人后海誓山盟,却在你们婚前三日,闯下滔天大祸,弃她于不顾!”

“你报仇雪恨,自己是痛快了!可是她呢,差点死掉,在永昌养了足足一年多才能下地行走!”

王延姬笑得癫狂:“你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她人不在都城,闲言碎语满天飞,若不是宣太后的诏书,只怕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后来她回了都城,那些人明面上虽然客客气气的,可暗地里没少奚落她是弃妇,尤其是之前爱慕你的那些小女娘,那些眼红文昌侯府权势的人,每次筵席上总要嘻嘻哈哈说起她被你抛弃的事情。”

她剧烈喘气,声如破风箱:“她们讥笑她自诩聪明,还不是瞎了眼,中了你的圈套,被你骗得神魂颠倒,被你蒙在鼓里,被你愚弄,做了你报仇的挡箭牌······”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霍不疑平静地道。

“你······”王延姬惊诧。

如英挥手让沈怀玉带着众人先走。

“我早就后悔了。”霍不疑似是看着王延姬,又似是看向她身后的通道,“诛灭凌氏兄弟那夜,我看见如英追进别院正屋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她打我两巴掌,说这是我欠她的,我更后悔了。”

“崔叔父在陛下面前替她向我退亲时,我后悔得无以复加。”

“之后我辗转西北与漠北,无数风霜苦寒的冷夜,独自看着牛羊呼啸的牧场,只要想起她,我就一遍一遍地后悔!”

霍不疑执着地说着,语气平静,一句句却是心扉之言,不知是说给王延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想,若是能重来一回,我一定不会那样铤而走险,奋不顾身。我要按捺住自己,哪怕让凌氏兄弟多活几年,哪怕复仇愈加艰难,也要走明光正道。”

说到这里,他缓缓放开王延姬的箭头,起身朝通道走去。

王延姬躺在地上怔怔落泪,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能悔改,为什么子唯就没得悔改了呢?他一死了之,撇下我一人在这世上,这狠心无情的冤家,这该死的短命鬼!我要找他算账······呵呵,看来只能等下辈子了。”

霍不疑看着停在通道上方的女孩,眼眶微湿,他张嘴刚欲说什么,便听王延姬忽然提高声音,喊道:“此去以东六十里,临近徐州有一座郭庄,田朔在村庄周围备了几百斤火油。太子明日会经过村庄以东的一条官道,田朔带了一千五百人埋伏在那儿。”

“我们的计策,上选是田朔成功截杀太子,中选是太子逃出一条生路,然后进入前方唯一的村庄修整,然后烧死在那;下选是两者皆不成的话,田朔依旧下令焚烧村庄,他们好趁乱撤离······”

霍不疑起身,一步步向光明之中走去,他高声回道:“多谢夫人告知,我会信守承诺,保王家周全!”

如英看霍不疑走上来,也迅速提步走出通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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