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鸿相约处(四)
瞬间扬起的大火惊呆了南面谷地的骆氏人马,不只是因为这火势迅猛若雷霆,还因这火烧得奇怪。
长方形的茅草亭两人各占一半,然而火苗仿佛被施了法,只在骆济通所在的南半面燃烧,如英所在的北半座亭子丝毫无损。
骆济通一呆,看自己脚下烈火遍地,而对面的两名武婢只要稍稍踢开地上薄薄的一层稻草,立刻露出下层湿哒哒的草垫木板。
她瞬间就明白了,同样材料搭建的一座亭子,一边刷油,一边浸水,更兼此时风势是由北向南。
而入座之时,按照主客礼仪,如英坐在了北面的位置上,根本没有起过身。
熊熊烈焰瞬时撵到骆济通主仆的身上,衣衫头发甚至皮肤都被火苗灼烧出焦臭味。
四名武婢拼死护着骆济通退出茅草亭,正当她们急着回返自家侍卫中,却发觉地上几条细细的火线以茅草亭为中心,迅速向南面谷地蔓延。
与此同时,埋伏在东西两面山坡背后的几十骑人马得到信号,疾驰上山坡,然后迅速射出火药箭,投掷出油火弹,伴随着橘红色的火花和慑人的轰鸣,花草茂盛的南边谷地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
如英骑马在最北面压阵,隔着自家卫队,冷冷地看着骆氏人马在火光里痛苦挣扎。
当年草原一行,她随行部曲死伤过半,回来后她便痛定思痛,觉得手底下的人不光要骁勇善战,随身配备的武器更是重中之重,这样陷入人数劣势的时候,也有一搏之力。
如英有钱,且舍得花钱,手底下还有各种能工巧匠,奇人异士,花了足有六七年时间,总算研制出这两样杀伤力极大的秘器。
纵然造价奇高,她也毫不吝惜,这次出行配足了此物。
最初的恐慌与震惊过后,骆家的人马也将盾牌挡在身上,忍着烧灼的痛苦开始反击了。
可崔氏的家将部曲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原先是跟随崔祈崔祐南征北战的老卒,后来跟了如英也是东跑西逛,一年到头没个消停,就算歇了两三年,日常操练也甚勤勉,并未歇废身上的筋骨。
他们并不急攻,而是劳守阵线,坚定地将血槽狰狞的三眼箭镞射入对面的敌群,躲脱箭阵的贼人杀到近前,年轻卫士也早已横刀以待。
如英有意让这群年轻人沾沾血,不经战火淬炼,难成精锐之士,她接下来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骆家人久攻不下,便打起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虽然以茅草亭为界,左右蔓延开来的一面火墙将谷地隔成南北两半,但只要能冲过火墙和护卫圈,将如英生擒或击杀,未必没有胜算。
可如英行军布阵的本事是崔祐教的,虽时有奇招,但终不改谨慎作风,亦如眼下环环相扣,步步为营,除了凭借蛮力拼杀出一条路,再也寻不到一点缺口。
火墙羽箭后还有长矛和锻刀组成的战阵,两手组合之下杀得骆家人心生胆寒,一时都不敢冒头了。
崔氏部曲越战越勇,而骆家人已经心生退意,只是骆济通誓要取如英性命,否则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她必死无疑。
于是骆家为首的几位府兵,连忙吆喝着重金招募而来的悍勇江湖客再度向如英发起了冲击。
他们先将身上外衫崖壁便沾湿,裹住头脸冲了过来,崔智崔忠神色一肃,立刻喝令底下部曲严阵以待。
不过这些人也有缺点,在奋力冲杀了半天之后,他们身上的烧伤箭伤疼痛难忍,再看眼前的部曲们忠心耿耿,拼死抵挡,将如英护得水泼不透,针插不进,一时不由焦躁起来。
如英见状便高声喊道:“你们可知骆氏要你们杀的人是谁!”
“我阿父是当今爵封第一的文昌侯,我唤豫州牧为伯父’,我身上还背负着皇命,你们今日击杀我,就是与文昌侯府、与州牧大人、还有朝廷作对。适才我已派人回去传信了,非但骆家上下逃不了,助纣为虐者也会遭到官府缉捕,诸位可曾想好了?”
那些江湖客动作霎时一慢。
如英继续道:“你们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可骆氏必死无疑,事了之后你们去哪里领赏金?”
江湖客们开始动摇了起来。
尽管如此,还是有三四名死心眼的江湖客和蚁群般的骆氏府兵杀进了护卫圈。
最里圈的武婢纷纷抽剑抵挡,如英亦手持弓弩射击。
正当鏖战之际,忽然身后忽然响起高亢的号角鼓点,如英回头一看,只见谷道口冲来大队人马,最前头一人正是程少宫。
如英迅速打出了反攻的手势,一时士气愈发高涨,杀喊声震得崖边溪流都激荡了起来。
骆家那边本就因为久攻不下而烦躁恼怒,眼看时辰越拖越长,此时终于功亏一篑。
骆济通忍着身上的烧伤,狠狠地瞪了瞪前方连油皮都没有擦破一点的如英,一咬牙,下令撤退。
如英当即下令围剿,只是满地的火苗不但阻隔了骆家人马攻击己方,也阻碍了她眼下的追击,尽管杀俘了不少敌众,然而骆济通依旧在心腹侍卫的保护下逃之夭夭了。
“派人加急报信给梁州牧,请他让各郡州府长官帮忙追捕!”
如英气定神闲,完全不像刚经历了一场激战,还留有余力吩咐扑灭火苗,治疗伤者,收敛死难,清点杀俘敌众的人数。
乃至后续的拷问,如英将崔忠招来一通吩咐:“骆济通这么大队人马,不可能满地乱跑,必然有个落脚处,赶紧问出来好去追拿,不过下手也要掂量轻重,我还要留几个活口和骆氏对质!”
崔忠苦哈哈地应下了,老叔不在,这种细活都只能交给他们这种粗人做了。
如英料理完这些,才有空去看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的程少宫,取笑道:“怎么就累成这样,还是个男孩子呢,少商如今历练得都比你强了!”
程少宫一脸苦笑:“阿姊,早知你如此冷静自若,我路上就慢着点了!”这一路他紧赶慢赶,连口水都不敢喝,就怕耽搁了。
他原以为阿姊和次兄一样是受不得激,一激立刻就要纵横决荡,绝不肯筹谋忍气的,谁知竟是这样稳扎稳打,半点风险也不肯冒。
“家累千金,坐不垂堂。”如英嗤笑道,“我可不会为了一个骆济通搭上自己的性命!”
如英一把拉起赖在地上的弟弟,“好啦,知道你辛苦了,我那还有一匣子点心没动,全送你了!”
程少宫咕哝了一下口水:“行吧!”也不算他白辛苦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