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鸿相约处(三)
未时三刻,日影西斜,谷地南面的通道传来紧密急促的马蹄声,家将们立刻暗中发下号令,武婢们也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临近谷口,马蹄声放缓了速度,此时众人眼前涌入一大片刀枪在手的蒙面骑士。
坐在茅亭中的如英粗略一扫,眼前已是四百余人了,加上后面在谷口压阵的,怕是有五六百之众,或许更多。
如英给武婢使了个眼色,武婢便扬声道:“我家女公子请骆娘子一叙!”
蒙面骑队从中间分开,一名随有四名武婢的骑装女郎缓缓从人群中骑出,她将如英所携人马粗粗打量一遍,轻蔑一笑,随后姿态优雅地摘下帷帽递给一旁的婢女:“吾闻汝意,特来相会,崔娘子若有诚意,何不上前相迎?”
如英不起身,只高声道:“天底下能叫我起身相迎的人很多,但你不在其列!”
骆济通沉下脸色:“死到临头了,你还敢逞口舌之便!待我将你剥皮挖心,我倒要看看霍不疑脸上是什么神色!”
“既然你已胜券在握,那为何不敢上前一叙?”
如英并不气怒,反而冷笑道:“还是说你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心里根本不敢?你怕我!”
骆济通身旁的武婢立刻道:“女公子,当心有诈,不如尽快了结此事。”
骆济通却不当一回事,笑道:“崔如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派人去安国郡求援了,可是他们最迟也要傍晚才能到吧。我知道你此行所带不过五百人马,我这边可是人数多你一倍,兵力悬殊,你今日死定了!”
如英眉眼不动:“既如此,何妨一谈!”
骆济通颔首同意,于是挥手让身后人马跟上,如英则示意身后人马后退,如此两边人马一南一北各占据半片谷地。
茅亭四面通透,无法埋伏任何人手,骆济通带着武婢款款迈入,与如英隔案对坐。
案几上有一尊陶罐,里面盛满了清亮如水的米酒,散发着绵柔悠长的香气。
骆济通面前摆着酒杓与酒卮,只是她没动,如英也不管她,自己舀酒喝了。
骆济通用了如英的酒杓舀酒,一杯下肚,她感慨道:“这是你自己酿的吧,比宫里的大造坊的米酒都香。其实陛下很爱饮你酿的酒,只是忍着没夸你。”
“我知道,陛下是怕引动奢靡的习气,只是陛下不知,我酿酒用的都是糙米和粟米。”她也没告诉文帝,每回看文帝想喝又不敢多喝的样子偷笑不已。
骆济通环视四周,这座茅亭虽然简陋,但构架十分精巧。
脚下是平整的木板,铺着厚厚的干爽稻草,竖立的四根长柱上挂有几串不知名的野花和填满驱虫药材的香囊,头顶上张着一块薄可透光的丝绫,既可避免日光直晒,又使亭内敞亮明朗。
再看茅亭两边,山坡平缓,根本不能安放滚石之类的埋伏,最后她看了看眼前一看就没怎么沾过血的年轻卫队,淡淡道:“你不用故弄玄虚,我和你顶多说小半个时辰的话,你今日总归是难逃一死!”
“若不是我有意等你,你也未必能坐着说这话。”如英很是不解 “为了一个男人,你连父兄家人都不顾了么?我若是身死,骆家肯定会遭致灭顶之灾······”
“你少虚张声势。一则,你三弟未必知道是我,二者,他也没证据。”骆济通心思灵敏,亦非泛泛之辈,“我杀了你之后,旋即从南面去荆州。荆州腹地广大,到时我把手脚洗干净,就说我在南边散心,谁又能咬定是我杀了你?!”
“有啊!”如英笑得十分妩媚柔美,以前在长秋宫,她就时常对霍不疑这样笑,笑得他凭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霍不疑会替我杀了你的!”
骆济通恨不得撕了面前这张脸,“你居然还有脸提他?”
“为什么没脸?”如英看着骆济通眼里的痴狂与疯癫,故作娇嗔之态,“他怕是巴不得我常提起他呢!”
看骆济通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如英又笑问道:“我真好奇,你究竟喜欢他什么,竟然一喜欢就是这么多年!”
骆济通不答,反而怒问道:“我也很好奇,他对所有女子视而不见,为什么偏眼里心里都是你?”
“你骄横跋扈,任性乖张,对他一点也不好,可他就是喜欢你,喜欢到连脸面都不要了!”
骆济通眼中陡然烧了一起了一把火,怨愤烈烈:“他是我从小的一个梦,远如山巅晨光,海上瑶台,美不胜收却遥不可及!”
“本来梦若永远是梦,没人能碰触,我也就算了,可这个梦却偏偏在别人手里成真了!从来孑然一身,独来独往的十一郎是会喜欢女人的,”
他会牵着女人的手,满脸爱意地为她遮挡烈阳, 拂去枝叶,甚至会如妇人一样唠叨,长秋宫里每一处她经过的地方都有他的嘱咐与低语。
那样的小心,那样的温柔,像是在呵护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这一切的一切让骆济通如何不怨恨,如何不发狂。
她看着自幼爱慕的男子体贴照顾别的女人,甚至那个女人还时常不领他的情,对他颐指气使,横眉冷目,一颗心都要拧出毒汁来了。
骆济通死死盯着如英:“我头一回见你,陛下就定下了你与十一郎的婚事,第二回见你,是他拉着你坐入陛下的家宴。我比你进宫早,比你温柔贤淑,却只能在皇后身边服侍,端酒送菜,没有与皇子公主平起平坐的资格!”
“我不服,你生父不过一个校尉,只是好命地被文昌侯收养,才有机会认识十一郎······”
“你说反了!”如英停下舀酒的动作,她十分自傲地道,“不是我有机会认识他,是他有幸结缘于我!”
看着骆济通满脸怨毒,如英毫不客气地嗤笑道:“追着男人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让男人追着你跑啊!”
她昂首起身,冷冷地看向骆济通:“我告诉你,无论他喜不喜欢我,我都是崔如英,是我阿父的女儿,是文昌侯府的女公子,毋须他的喜爱,我也能在宫廷之中,在这天地之间稳稳立足!”
峡谷中倏尔吹过来一阵风,轻轻拂动如英的秀发,她傲然一笑:“今日我再教你一个道理,无论你胜过敌方多少人马,绝不要在被人预先安置好的地方打仗!”
“不过这个道理,或许你日后也用不上了!”
不等骆济通让身边的武婢拔剑,如英已高声喝道:“动手!”
只见站在亭外的年轻卫士手上不知什么东西一扬,两女所在的茅草亭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