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旧盟寒(十)

外面纷纷扰扰,永安宫依旧一片静好。

宣太后这几日精神虽然略见好些,但如英一刻也不敢轻离,时时守在榻前,就连越皇后为曲泠君举办接风宴,宣她去赴席,她都想推辞不去。

还是宣太后叫如英去散淡散淡,别整天闷在永安宫里,如英这才磨磨蹭蹭地起身梳洗换衣,堪堪在开席前到达长秋宫。

一脚踏进正殿,只听三公主颇含戏谑地说起五公主豢养那个犯了事的骑奴。

“你们是没看到啊,真是绝顶英俊的一个郎君,脱衣行刑时,啧啧,那副身子骨,好生精壮健美······”

在座的多是已婚妇人,大家心知肚明,纷纷对着五公主发出意味深长的轻笑。

只有中越侯夫人今日带了小女儿来,一边去捂女儿的耳朵,一边笑骂道:“三公主说话太不讲究,这儿还有小女娘呢!”

“好好好,那我说些讲究的。”三公主笑吟吟地道,“五皇妹,三姊劝您一句,你也别太为那骑奴伤心了,我听说他在外欺男霸女,杀人夺产,还纳了两名侍妾,这显然没把你放在心里啊。”

“你们······”五公主气到脸色铁青,“你们这群趋炎附势的小人,眼看着越家势大都忙不迭地逢迎拍马,我怕什么,大不了性命一条,左右不过跟着母后幽禁在永安宫,哪怕滔天的雨水也浇不灭我们母女的怨恨!”

话说到这份上,旁人都不好插嘴了,三公主眼尖,瞥见如英已至殿门口,便高声道:“别拿这话来吓人,淮安王太后怨不怨恨由不得你来定,崔宫令,你说说宣娘娘如今怨恨么?”

众人随着三公主的视线看向缓步进入殿中的年轻女娘,脂未多涂,妆未多饰,然其芳殊明媚,言不可道尽,笔不可模样。

五公主目光一寒:“你,你竟也来了!”

如英先给众位公主及贵妇们见礼,而后对着五公主道:“皇后娘娘宣召,妾怎敢不从命!”

“再者妾若不来,谁来纠正五公主言语中的谬误呢?”

如英环视殿内众人一圈,朗声道:“淮安王太后何曾被幽禁于永安宫了,又何曾有过怨恨了?妾这日日服侍在侧的人不知,反而是三五月不进一回永安宫的五公主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话就差点将“胡说八道”四个字贴在五公主脑门上了。

“这几年,宣娘娘春天去别院踏青,夏日往皇庄避暑,秋日登高郊游,冬日泡温泉,每日写诗作赋,点香烹茶,过得不知多逍遥自在,哪有时间伤春悲秋?”

众人闻言不由哈哈一笑,其中又以宣侯夫人笑得最高兴,最大声。

五公主见众人这样更加羞恼,她指着如英尖声道:“好一副伶牙俐齿,你凭什么替我母后说话······”

“自然是凭宣娘娘数年如一日的看重与信任!”如英凛然不迫,字句落地有声,“妾蒙受娘娘大恩,不敢不竭力图报,若是谁胡乱揣测,欲陷娘娘于不利,且看看那些前车之鉴!”

五公主自然知道如英的手段,徐美人至今还没有解禁,她的君舅小越侯有次言语不当心,也被如英告诉了越皇后狠削了一通,更有其他好几位公侯夫人被削去了门籍,非召不得入宫。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你再装得大义凛然,也不能掩盖你卑劣的品行,你若还有几分廉耻之心,就该趁早滚出宫去,免得带累了我母后的清名。”

这是说不过就开始人身攻击了,如英淡淡一笑:“妾哪里品行卑劣了,殿下不妨直说!”

“你朝三暮四,水性杨花,闹得满城风雨······”

不待五公主说完,如英就直接笑着打断道:“妾还以为公主殿下要说些什么呢,原来是这些!”

“您说我朝三暮四,不外乎是指我改换了一门亲事,可是时下二嫁、三嫁都是常事,妾不过退亲再定亲,这有何好指摘的!”

如英看了一眼寡妇再蘸的中越侯夫人,笑问道:“二伯母,您说是不是?”

中越侯夫人含笑点头。

“再说水性杨花,妾谨奉长辈教导,守礼自持,从不曾逾矩半分······”她眼含深意地在五公主身上一瞥,众人尽皆会意,大越侯夫人还十分配合地冷笑一声。

“至于闹得这满城风雨,”如英脸色冷了下来,“殿下不去问罪魁祸首, 却来质问妾,同是女子,又何必相互为难?”

“说得好!”三公主率先出来给如英站台,“五妹要问就去问外面的男人,冲女人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五公主气极反笑:“好好,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挖苦我,看我的笑话!好好,说我言行不谨,我就做出些事情给你们看看······”

“你要做什么呀?”忽然一个熟悉的冷淡女声传来,曲泠君扶着越皇后款款而至,殿内众人皆起身行跪拜大礼。

五公主愣了一下,也连忙翻身拜倒。

越皇后站在上首正中,威严冷漠地看向五公主:“我看你是舒服太久了,故态复萌,不知死活!”

五公主这些年被越皇后收拾训斥多次,若不是这回心爱的骑奴惨死,她也不会再犯浑,现在理智回来了,就推脱道:“不不,皇后娘娘,是她们挑衅······”

“刚才的话我也听见一星半点,你就不用忙着抵赖了。”越皇后冷冷盯着她,“你父皇好个名声,我可不怕别人说我刻薄。你再敢仗着陛下对淮安王太后的敬重,胡言乱语,肆无忌惮,我保管让你连公主也做不成!”

五公主以额贴地,连忙告罪。

越皇后可不吃这套,直接命人将五公主好生“送”回府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脑子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五公主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对越皇后发作,只得在宫媪的护送下,羞恼地垂首离去。

殿内众人对五公主的离去视若无睹,跪拜起身时个个笑脸盈盈,热络亲近。

开席前,曲泠君邀如英同坐。

如英见她的座位设在越皇后下手,犹在两位越侯夫人之上,刚想推辞,就听越皇后道:“底下坐的都是自家人,哪有这么多规矩,你过来就是了!”

如英这才上前与曲泠君同坐,看见曲泠君高高隆起的腹部,她笑道:“恭喜伯母,阿伯也真是好福气,这是几个月了啊?”

曲泠君摸摸腹部,笑道:“快六个月了!”

“那比怀玉小两个月!伯母在都城能待多久,有空不妨去看看怀玉,她第一次有孕,心里有些慌!”

曲泠君笑道:“就算你不说,我这个舅母也是要去的。过几日,我在家中设宴,你和善见一起来玩啊!”

如英笑着应下了。

筵席开始,曲泠君先举杯向越皇后敬酒,感谢她多年照拂关怀。

她少年丧母,是越皇后念着与她母亲的交情,将她接到身边多加照拂,她深陷杀夫案时,越皇后更是在文帝面前力保她误杀无罪。

第二杯是谢如英,“我们夫妻如今儿女绕膝,都是你送那幅《榴开见子》带来的好兆头!”

如英笑着一饮而尽:“伯母这话折煞我了!”

酒过三巡,二公主端酒过来,正色问道:“泠君,梁州牧待你好吗?”

曲泠君沉吟片刻,满脸真挚地道:“说句轻狂的话,自嫁了州牧大人,我竟觉得前二十几年都白活了!”

如英被这热切的表白吓了一跳。

曲泠君婚前就与二公主交好,此时也不避讳:“不瞒殿下,我原是为了家族儿女才答应改嫁的,可是这六七年来,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快活!”

“与东海王一处时,我知道他自幼定亲,心中始终惶惑不安,后来跟了梁尚,更不必提了。是我的错,觊觎人家未婚夫,所以老天罚我过了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曲泠君脸上焕发着幸福的光彩,眼中情意更是绵绵动人:“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我如今才尝到夫妻情笃的滋味,才觉得两脚落到地上,一颗心有了安放之处,再不是飘来荡去无所依傍了!”

这话说得动情至极,二公主眼眶都湿润了,趁着二人叙话之际,如英假借更衣离席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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