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莫顾刀环（四）
次日一早，如英便去了四皇子府，到了之后才知道，沈怀玉今天不止请了自己一人。
如英看着已经蓄起了短须的俊秀青年，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袁侍中，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
袁慎是亲眼看见文昌侯府挂白的，此刻见到如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听她与自己说话，心中情绪澎湃，嗓音也微带颤意：“托崔娘子的福，善见一切都好！”
他千言万语要问，可最后也只有一句话：“你好不好？”
“我挺好的呀！”如英笑道，“你刚从平原郡回来，恐怕还不知永安宫宫令如今是何等威风······”
袁慎言语里微含告诫之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所以你既不接受越氏的拉拢，也不与皇子相交， 陛下召你入尚书台理政，你也多次推辞······蛰伏隐忍数年，而今局势明朗，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袁氏不是景阩功臣，亦非后族或东宫附庸······”
“嗯，没错！你是袁氏独子，行事自然不能只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家族。”如英表情淡淡，“我和你一样！”
袁慎听懂其意，默然不语。
入席时，沈怀玉见友忘夫，把四皇子踢过去与袁慎一起坐了。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替如英剔鱼刺，剥虾，挑螺肉， 甚至还将自己最喜欢吃的香椿拨了一半过去。
四皇子心里莫名泛酸，还是袁慎劝的他：“以前在舅父家，她们两个同吃同住，有好东西一起分，有罪责一起扛，那时春秋两季如英往豫州来，秋冬怀玉则到永昌去。”
“她们六岁相识，十岁分开，十三岁重逢，中间共过患难，同过生死，谁也代替不了她们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四皇子无奈地点点头。
他这个妻子爱玩爱笑，脾气甚好，和他的姬妾也十分处得来，呃，甚至比他还处得来。
唯独只有一点，谁敢对她的挚友有半句指摘，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不管对方身份是贵是贱，她都绝不肯善罢甘休。
那日太子兄长不过是略说了几句让她不要像崔氏一般性烈左犟，她就不管不顾地闹到了父皇母后跟前，叫太子兄长挨了一顿好打。
事后，他让她别那么冲动，她只回了他一句：“阿兕于我而言，比这世上一切人，一切东西都要重要！”
这一切里面也包括他。
四皇子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想娶这个女子，她至诚至性，有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一颗真心。
这样的女子，只要你真心待她，哪怕她无法为你付出全部真心，也绝不会轻言背弃二字。
酒过三巡，歌舞也换了一轮。
歌女抱着秦琵琶上来了，不多时拨弦起唱，唱的是吴侬软语，腔调婉转，情致缠绵。
“这是碧梧最得意的弟子，今年十四岁，才刚出师，别看年纪小，可歌喉舞姿尽得真传，她还托越家阿兄送来了一封信。”
碧梧就是当年如英助之成名的那名舞姬。
沈怀玉道：“她在信中说，自知容貌不佳，如今年岁大了，更觉难堪，心想还是让你记住她穿着黄金衣在白玉台上的舞姿就好。但又怕你忘了她，所以教出几个弟子来，一来盼能使你稍稍解颐，再也是请你不要忘了在会稽郡还有一位故人惦念着你！”
这话说得实在可怜又可爱，沈怀玉见到信时都颇有几分心动，可如英还是拒绝了：“你若喜欢，就替我收了吧！”
“为何？崔伯父如今都回都城了，你带个人入府又如何？”
如英摇头：“我如今常在永安宫服侍宣太后，不常回家，带回去不免辜负了她数年苦练！”
沈怀玉无奈，只能叫歌女退下，而后又是耍百戏的，还有驯兽表演。
耍猴训犬，蚂蚁布阵，还有操控龟蛇，如英看得很高兴，她真的在四皇子府玩了整整一天。
用过晚膳后，沈怀玉想送如英回文昌侯府，不料崔祈竟然亲自上门来接女儿。
“正好从宫里出来，”崔祈看着喝得微醺的女儿，笑得甚是慈爱，“就知道你肯定还没有回家！”
如英高兴地搂着父亲的手臂，与沈怀玉还有四皇子道谢告辞，对袁慎颔首示意，然后父女二人登车归家。
如英面色微红，身上有酒气，可眼中无丝毫醉意：“阿父今日真的是顺路来接我的吗？”
崔祈揉了揉眉心，有些不乐：“你就不能装回傻吗？”
他也不与如英兜圈子了，直接问道：“你觉得袁善见如何？你阿伯问我好几次了，这小子也算是情真了，一直拖着没有议亲······”
如英不满道：“阿父，咱们说好的事情，你又想反悔！”
“谁反悔啦？我当初答应你入宫服侍宣太后，可我也没答应这辈子就让你在宫中服侍宣太后啊！”
崔祈一脸狐疑：“难道为了一个霍子晟，你就终生不嫁啦？”
“您少用激将法！”如英眉眼平静，一点不见恼色，“我不吃这套！”
崔祈深知和女儿说话，点到为止最重要，遂一笑而过，提起了别的事情：“曲陵侯府今日递了拜帖，我不想见客，你明日去一趟吧！”
这回轮到如英揉眉心了，父女两个有很多类似的小习惯。
崔祈见状取笑道：“难道曲陵侯府比宫城还要复杂莫测，叫你这么为难？”
“在宫中行事不过借力打力，便是打出去的力道重了，有阿父在陛下面前转圜，女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在曲陵侯府，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昨日我查你的功课，看见你写的静与忍，静字写得极好，忍字虽略有不足，但上头的‘刃’已经很有委婉曲折之意了。”
崔祈看着女儿，宫中真是个历练人的好地方，她的眉眼里再也看不到曾经的活泼天真，取而代之的是干练与沉稳。
她越来越接近他预想中继承人的模样，可崔祈心中依旧闷闷不乐，如果阿妩还在，会乐意看到女儿变成这副模样吗？
崔祈陷入了深思，落在如英眼里就成了对自己的暗示。
“女儿明白了，明日去曲陵侯府面见程侯夫妇，态度会和缓些的！”
崔祈一愣，而后道：“那倒不必，你自己心里痛快最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