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一:重抑
〔现实〕
允筱簌半阖着眼,墙上钟表秒针走过的声音不知循环了多少次。
她眼中涌动着过分复杂的感情,面色却半分不显,额角的碎发因薄汗粘连在皮肤上,像是不久前梦里一样。
她看上去再想很多很多事,实际上脑中空茫,浑身如置冰窟,那一点点渗透进骨缝的寒意仿佛从梦境带到了现实来,让她几乎反应不过来周围的一切。
她在约克,还是临暮?
她还活着吗?亦或是…
从惊醒到完全恢复清明,她花费了近两个小时。
她紧蹙起眉头,却合上了眼。
…
“这几盆绿萝,要不是我想起照料,估计就要烂在阳台上了,”鲁霄眉眼间带着温和的淡淡笑意,警服的衬衣袖口松散的挽在臂弯,露出劲瘦的小臂,提着一只浇花的水壶,“我总想着这阳台多几分绿意估计更好看,你现在都要把这最后的绿意折腾没了。”
“不是烂,是干,”允筱簌回过神来,望向他,“…抱歉,我忘记了。”
“明明周一才和你说过的啊…”鲁霄无奈的笑了笑。
“过两天可能会下雨,记得挪进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边回头边叮嘱着,却对上了允筱簌一张出神的脸,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褪去了。
…又是这样。
他总要叫几声簌簌才会得到应答,她总是在出神或是发呆,而他去问的时候,她也只是摇摇头,说没有在想什么,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反应了。
她变得…异常迟钝和健忘。
鲁霄细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把绿萝挪进了室内,又准备去楼下的超市一趟,出门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在桌上留了字条,当他提着满满一大袋补充冰箱的食品和日用品回来时,允筱簌和字条都还在那里。
他便上前不动声色的把字条捏起来,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
补充完冰箱,他也索性无事可做,窝在阳台的椅子上,望着窗外风吹过时簌簌作响的微黄树叶。
很快,允筱簌的睫毛扑簌的颤抖了几下,抬眼望见鲁霄蹲在地上用手拨弄绿萝几根枯黄的叶片。
“过两天会下雨,”鲁霄冲她一笑,“提前做好防护准备嘛。”
“…我是不是,又在发呆了?”允筱簌问。
“唔…好像是有一会儿,”鲁霄答着,还是选择手下留情保留下来几片黄叶,“刚和你说估计临暮的雨季要来了,你好像没听到,不过我没太注意,”
“是没睡好吗?”
允筱簌抿了抿嘴唇,低下了头:“我…不知道。”
“好了,”鲁霄拍拍手掌站起来,“晚上我给你做顿饭吧,想吃什么?”
…
鲁霄正在厨房,研究允筱簌的“随便”到底具体指什么。
她喜好口味偏甜,鲁霄便淘了些米,打算蒸些米饭,再炒个糖醋里脊和几个菜。
正在切里脊肉的时候,他听见客厅似乎有什么响动,心头一动,丢下刀,手都来不及洗就冲出厨房。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允筱簌用力到近乎惨白的指节捧着的某样东西,看不清她的表情。
走近一看,才发现她手里的是一本平时就摆在客厅展示柜旁的日历,正值金秋九月,她所翻到的那一页却是六月。
她像是抑制着某种强烈而深刻的感情,忍受了极大的痛苦,抬头时,一双眸色微浅的眸子里似有波涛汹涌。
她嘴唇颤抖着,张了几次口,半天才挤出来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声音也是极力控制着声线不颤抖时略显别扭的造物,却还存着难以改掉的习惯,话未出口,眼圈却先红了。
她指着六月三十日那个被打了个圈的日期,艰难问道:“…我…是不是…又忘记什么了…”
鲁霄的心咯噔了一下,紧接着开始密密麻麻让人难以喘息的刺痛。
最痛的是,允筱簌并非连齐熠的生日都忘记了。
只是在那一天,他清楚记得从墓园回来,顺道来这边时,允筱簌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一个小蛋糕,低声唱着生日歌。
而齐熠的微信在同时同刻收到了一条消息。
很简短,或许是文字的主人太纠结,又或许她在不记得的情况下猜齐熠是为了躲她而离开,她只发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她对自己默默一个人为他庆生的愚蠢行为只字不提,后来似乎觉得不够具体,撤回后又发了一条——
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那是一个二十六岁大男孩难以到达的二十八岁。
她在天台放烟花,希望他仰望天空便会知晓。
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为天国的他送去最真挚的祝愿 。
允筱簌不是不记得齐熠的生日。
她只是模糊了两个月前曾偷偷为他庆生的回忆。
但这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也是鲁霄不敢面对的现实和最痛心之处。
她会不记得鲁霄几天前才交代的细节,会经常性长时间毫无征兆的木然,会比从前更抵触出门,会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越来越没有办法感受到快乐和愉悦。
她出神的时候,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不能想。
鲁霄却能感受到,她内心深处掩埋起来的无措与极致的痛苦,负面的情绪被压缩到了最小,积累起来也终于得到了一次决堤,一次难以控制的爆发。
比如现在。
啧,鲁霄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上,她变得…越来越像约克回来之后的她。
鲁霄是能理解一点那样的痛苦的。
上一次,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拼命想要留下的那么一点点东西全部丢失,齐熠,记忆,等等,这一次,她好不容易找回的记忆…
…如果允筱簌的状态还是调整不过来,怕是…终究留不下太长久了。
失而复得后再一点点从指尖溜走是什么感受…
“你没有忘记,”鲁霄还是尽力扯了扯嘴角,“你只是…忘记了自己曾记得。”
允筱簌没有出声,半晌才抬起头。
她终是一滴泪也没有落下来,她一生都在苦与痛中趋于麻木,一颗残破的心疲惫不堪。
她再也没有痛苦到足以让她落泪的东西了。
“和我…再去医院一趟吧。”鲁霄沉声说着。
“是‘三低’症状吗?”允筱簌声音愈发冷静,死死攥着日历的手指,也只是无声的放松下来,又无力的勾在指尖上,“我又出现这种症状了…”
“我明明吃药了。”她怔然,似乎有些郁闷不解,动作缓慢的蹲下来拾不小心被她碰下来的牙签盒。
鲁霄看着她迟缓的动作,欲言又止,思考了一阵才道:“我不知道,”
“医生会给你答案。”
“…我以前,是个医生。”她低声答道,所有无声的汹涌的情绪,尽数深藏不见。
鲁霄不再说话了。
“三低”是从前从未在允筱簌身上出现过的状况。
她对自己的状态比他了解的多。
正因如此,才会让这个无法改变不可挽回的事实,显得无比的残忍。
一生很长,她还有太多时间。
只是这样的时间,或许很多时候都是要在无休止的麻木与孤独中度过了。
或许在某一天戛然而止,这一切终将结束。
但鲁霄绝不会让一切过早结束,却永远的规避那个无法到达的长路尽头。
他们还是无法阻止一切,上一次,这一次,他们能做到的都只有那样微乎其微的一点点,而有能力颠覆一切的人,都已经走向了死亡。
但鲁霄还是像过生日时许愿,希望她能撑下来,能多一些留恋和牵挂,不要孑然一身,也不要永远都那样决绝,他希望她能多留下一些岁月,活的长久一点点。
当临暮雪场的山顶积雪融化,当千里之外的海风吹到临暮的雪花,当曙光淹没世俗的堡垒,当烟花填满空阔的夏夜,再让一切都结束吧。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永恒,是契机,是奇迹。
爷爷:往常以“三低”概括抑郁症发作,具体症状为情绪低落,思维迟缓和意志活动减退,这三种症状被认为是典型的中度抑郁症的症状,不是所有重抑都有,但有的一定是重抑…
爷爷:愿你被温柔相待。
爷爷:希望你们都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感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