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四:重叠

〔两年前,末〕

“阮佳死了。”鲁霄将这个噩耗传达给齐熠的时候,手心还在冒冷汗。

齐熠身形一顿,深潭一般的眼眸也随之细微的震动了一下,如同泛起涟漪的水面。

“当时我亲眼所见,我正要试着问她一些东西,她突然开始吐血,”鲁霄看上去脸色不太好,还未缓过神来,“好多好多血…真的,救护车都没等到,仅仅只有五分钟,她就活生生的死在了我面前…”

这天鲁霄原本是买了水果打算去看望下她,听簌簌说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当时,她被束缚在床上,昏迷不醒,朝阳的光芒从窗外溜进来,却照的她的脸颊更加苍白。

她的头发稀少,甚至可以看见白花花的头皮,有些地方还带着血污和干涸的伤痕,触目惊心。

她发病时会疯狂抓挠自己的头,撕扯自己的头发,有一次甚至将小指的一小节指甲插进了头皮,因此被缚带束着双手。

鲁霄见过她从前的照片,与现在大相径庭,简直判若两人。

原本一头秀发,不复存在了。

负责的医护人员说,她自从做完电疗之后就时常昏迷不醒,好在没有再发病。

鲁霄等了一会儿,索性去周边的早餐摊吃点早餐,再回来时,阮佳刚醒,呆呆的躺着。

她似乎并没有看见鲁霄。

她整个人都因为高烧而细微的颤抖着,一张脸涨的通红,似乎呼吸都很困难,即将窒息。

退烧针是最快的退烧方式,可是强行为她打针不是任何护士能做到且负担的起的。

她一见到针管就会发疯,甚至多次出现过自杀倾向。

她曾经将指甲戳进了胸口,还好当时有人为她剪指甲,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创伤。

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自己,却在清醒时,护士换班的几分钟内,自己拔光了自己的指甲。

她潜意识里想活下去,但控制不住自己的疯狂,承受不住身体一天天死亡的痛苦。

但是她想要活下去。

鲁霄大气也不敢出,看着她光秃秃的,糜烂狰狞的十个指头的指尖上,几个指头的缠着的绷带开了,露出了里面更惨不忍睹的景象。

鲁霄缓慢的起身,给一边的护士使眼色,那护士却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站在玻璃旁,打着电话。

他意识到阮佳可能又发病了,她死死攥着床单,过分的用力使手指还未愈合的伤疤全部撕裂开了,潺潺冒出的鲜血浸透了纱布,在白色的被子上一点点洇开。

可阮佳却一动不动。

鲁霄退后几步掏出手机,给负责的医生发了一条信息。

“阮佳?她的病危通知书昨天就已经到了她家人的手上,昨天的体检报告显示她的各内脏功能都已经衰竭,护士已经在联系她的家属准备后事了。”

鲁霄将那条信息看完又一个字一个字的确认了一遍,短短一段时间内还没回过神来,却猛然用余光看到了一滴血落到了地上,紧接着,又有接连不断的鲜血滴落。

鲁霄一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木在原地。

阮佳倒在床头,一条胳膊以扭曲的姿势支撑着头,另一只手摸向枕头下,正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口中涌出。

最后,她从枕头下断断续续摸出了很多块布。

这是院里病人早饭后用来擦嘴的小方巾。

那些布无一不血迹斑斑,若仔细看也能发现上面其实是有规律的图案,有些布上的血已经发黑了,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

她又极力的捏着手帕去够鲁霄,似乎因为极其艰难,她的双目猩红,胳膊也因为支撑不住大力而剧烈颤抖,仔细听还能听见细微的咔咔响声仿佛即将散架的建筑。

她似乎是要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鲁霄。

鲁霄却难以回过神来,也没有接。

没过一会儿,血染红了一半的床单,浸透了枕头。

阮佳沾满血污的手垂落了,手里的东西也全部落进了地上的血里,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图案。

她再也不动了。

……

〔现实〕

她死在眼前的景象还在一遍遍重现。

甚至在后来,不知何时他梦里阮佳的脸庞变成了允筱簌,她也那样绝望的去够自己,却最终力竭,倒在一片触目惊心红色之中。

这带给了鲁霄不小的冲击。

哪怕是现在,他看着允筱簌突然开始神情恍惚,状况不对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会去触碰她的额头。

当时的阮佳发着高烧,梦里的允筱簌同样发着高烧。

颤抖着,然后开始吐血。

想要抓住自己,却什么也没抓住。

他怕。

鲁霄收回了放在允筱簌额头上的手,突然回过神来。

允筱簌眉头紧皱,仿佛正在经历一场苦刑。

鲁霄不敢吵醒她。

她得好好活下去。

还好,她活了下来。

人在血雨腥风中度过了一段时间,便会眷恋安宁的日子。

挺过去,鲁霄对自己说。

挺过这对于自己的,对于允筱簌的最后一道坎。

他们无数次想象的期盼的渴望的日子,正一天天朝着他们奔来。

在暴风雨中都可以顽强挺到最后的种子,一定会在彩虹下开着最美的花。

他们都已经多么不容易的活下来了,所以一定一定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

令鲁霄不禁想到了最后一年里,也正是允筱簌记忆回溯的最终,几乎没有一丝生路的绝境之中,枪声毫无防备的在约克镇中响起,在寂静冷湿的山谷中响起。

他此生难忘的一幕,是当时擦肩而过时雨衣帽檐下,允筱簌冰冷的脸。

她似乎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就错开了目光。

再也没了曾经的温柔和满怀笑意。

她的目光看的鲁霄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那样冷漠,又那样冷血,英格兰的冬天并不冷,却将她塑成了一块冰。

后来,穿过遥远的枝叶,鲁霄几次与允筱簌对视到。

她的眼神却已经再也看不出本色,在无尽的痛苦仇恨的折磨下,她眼中满是罪恶。

她一次次的站在了对面的位置。

鲁霄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熟睡的脸庞。

允筱簌刚刚从医院苏醒时,鲁霄看着她茫然的眼神,除了痛苦,还有一份难以压抑的兴奋情绪蠢蠢欲动。

他天真的以为允筱簌洗去了一切,那一刻,他甚至渴望她能一辈子都好好的,别再想起任何事。

齐熠很久之前就说了,失去记忆是很痛苦的,这样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就够了,释怀比忘记难很多,但这种遗忘对于簌簌来说本身就是迫害。

他说自己见过允筱簌为了记忆而挣扎,那一刻或许一切都有了答案,她在那时就已经做好了选择,那些所有的一切,都是再痛苦也绝不能丢弃的回忆。

拼起来,零零碎碎的,全都如玻璃碎片,扎进手心。

但越疼,允筱簌攥的越紧。

于是他见证了允筱簌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成熟,变得不再富有灵气和光亮,见证了允筱簌重新成长了一回,又重新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活在记忆里的人。

与其说是找回了记忆,更像是找回了自己。

飘飘荡荡的两个身影终于重叠,她得以和自己相见。

爷爷:倒计时了,主线最带劲儿也是最虐的约克镇篇要来了

爷爷:文中的地名就,虚构,这是实在想不出来了,借鉴了现实中的地名,我没去过英国,若有小小瑕疵不要在意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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