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六:恶心
印象里，她很喜欢姐姐。
她的亲姐姐允筱冉，一直都是她的榜样。
允筱冉温柔，善良，是这个家里唯一关爱允筱簌的人。
她喜欢插花，允刚讨厌她做没用的事，她就偷偷去学。
她勤工俭学，吃苦耐劳，为人热心真诚。
她努力，思想开阔，她时常和允筱簌说，她要好好读书，然后就能带上允筱簌离开这个家，她们可以一起周游世界，去干任何想干的事情…
也是她在幼年允筱簌不断被父母灌输封建的奴隶思想时，不断的提醒允筱簌，女孩子也是人，现在是新时代，人人平等，她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允刚也没有老到需要赡养的地步。
那天妈妈似乎是因为良心发现，或许根本就是在同学会上受了刺激，打算送准备读初二的允筱冉去大城市重点中学上学。
允筱冉一心想要走出去，很快便答应下来。
“簌簌，等姐姐回来接你啊，接你一起去更好的地方。”
明明两人临走之前和允刚交代嘱咐，允筱簌受伤了，要照顾好她。
一走就将近两天，期间允刚就只有在第一天中午骂骂咧咧的做了一顿饭，难以下咽的宽面。
第一天下午他出门和酒肉朋友喝的烂醉，半夜才回来，一直第二天中午才酒醒，却是全然忘记了给允筱簌做饭的事情。
允筱簌一直一直都恨着允刚，却无可否认自己骨子里也流着他暴戾的血。
她小时候得过两个差点威胁一生的病症都是拜他所赐。
其中一个就是恐男症。
她更恨不要脸为了可笑的爱情卑躬屈膝的母亲，她简直低贱到了极致，允筱簌却没有立场去谴责。
她恨被赋予这样的命运，憎恨自己无力颠覆这样的命运。
恨到五脏六腑都发了疯的抽疼，嘴角又流下鲜血，她伏在地板上，彻底失了意识。
…
〔现实〕
允筱簌醒了。
第一眼看到了天亮。
抬眼是一个人影。
她缓缓坐起来，真实的梦境带来的痛感仿佛还停留在身上一般，让她手不自觉了摸了摸左耳垂。
“还好吧。”鲁霄尽可能的小声问道。
允筱簌愣了足有一会，确认自己没有真实的又经历了一次暴打后，浑身的痛意才散去，她低头：“嗯。”
鲁霄欲言又止。
“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可笑对吧？”
允筱簌的肩膀细微的颤抖，头发的遮蔽让鲁霄看不见她的脸，分辨不出她是笑是哭。
寂静显得钟表的声音都无比聒噪。
“…我刚刚听见你喊‘允筱冉’了。”犹豫之下，鲁霄还是问出了口。
“嗯，”允筱簌疲惫的点头应着，下意识的很回避这一类问题，敷衍搪塞道，“梦到了很久之前。”
果然。
不是齐熠就不行。
鲁霄看着她，难过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会等事情过去，也会…”鲁霄一咬牙，仿佛丢弃了最后的什么东西，“等你，”
“我等你，直至你愿意同我真正的活下去。”
他深知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起点，他们都将会在那之前终结。
他要等齐熠从允筱簌心里死去太难。
但成为齐熠更难。
他永远都不会抛下允筱簌，即是答应齐熠的，也是自己所愿的。
“我…”
“医生给你又开了些药，我给你放桌子上了，按时吃药，”鲁霄打断她，“我去热点粥。”
允筱簌垂着脑袋，鲁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
白色的米粒翻滚着，鲁霄望着一团团飘浮起来的白汽正出神，突然想起了什么，折返回去。
推开门，允筱簌静静坐着，捧着水杯。
“我忘了告诉你剂量了…”鲁霄看着桌上已经打开的药盒惊讶道，“你不会已经吃了吧？”
允筱簌看着他，肯定的点了点头。
“不要乱吃药，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有些药不按剂量来是会…”鲁霄有些着急了。
“我知道吃多少的，”允筱簌打断他，“我很熟悉。”
鲁霄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什么…意思？你很熟悉！？”
她怎么会熟悉那些抑郁症药物？
“我小的时候，吃过一段时间。”她解释道。
“你…小时候？”鲁霄一头雾水，却还是有几分欣喜允筱簌愿意主动分享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尽管她的真实家庭状况鲁霄已经知道个大概，但她究竟是怎样经历过的，鲁霄无从得知。
“允刚人格有些扭曲，影响到了我和我的家庭，”允筱簌低头苦笑，“他曾使我先后患上恐男症和抑郁症。”
太过直白的惊天信息让鲁霄一时反应不过来。
允筱簌那时候还没有十四岁吧…
居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
允筱簌看着他一脸震惊的样子，面不改色。
是啊，还割腕过呢，要不是小时候不知道血会凝固，说不定就活不到今天了。
转念一想，她命悬一线的瞬间还少吗…就比如刚才那段梦境。
她曾经的一切痛苦和绝望都是允刚和母亲赋予的，她在九十岁的年龄天天却想着怎么样离开，死去，脱离这该死的命运，想着怎么样才能杀死允刚，和姐姐快乐的活下去。
她时常会想出这样一类的血腥念头，让她自己也震惊而疯狂，她想，是不是只有放干她身体里暴戾的血，抽尽骨子里的骨髓血肉，才能彻彻底底的和那个恶心的人划清界限，才能脱离这恶心的命运和生活…
才能让恶心的自己，稍微…干净一点。
现在想起来，真是一塌糊涂。
允筱簌在心底冷笑，自己都没能发觉手指深埋在被子里细细颤抖。
就连姐姐也失约，说好带我一起走。
…
鲁霄反应过来，精准的抓住“恐男”的字眼，后退了几步。
“放心，”允筱簌轻声道，“现在的我是允筱簌，至于那个女孩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只是因为她遇到了齐熠，才成就了我。”
“也对…不愧是他。”鲁霄感叹道。
“我们都会越来越好吧。”鲁霄想了一会，补充道。
允筱簌没动静了，靠着抱枕睡着了。
鲁霄叹了口气，阖上了眼。
他不是多么正能量的人，在允筱簌面前必须积极向上，他自己一塌糊涂，处理事情一塌糊涂，太惨痛的记忆也纠缠不休，他也时常到达崩溃的边缘。
他也会看不见前路的亮光。
有时他还会有可怕的想法…
摆脱掉一切，干脆和允筱簌一起离开，另一个地方找到齐熠。
他很快扼杀了这个念头，因为实在太疯太不负责任。
他所有的光和热都搭在簌簌身上，温暖不了自己的冻出裂痕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