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八:不死
哭声一点点归于死寂。
天昏昏沉沉的暗了下来，雨大了，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离开。
后来只剩下了韩此薇两个大学女同学，允筱簌，和韩此薇之前的男友。
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低着头，也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走的人里也有伤心欲绝哭到等不到韩此薇终于沉寂，但大多还是不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他们终究是有自己的生活的。
他们骨子里的血是冷的。
心脏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欲望，变得晦暗不堪。
他们的脑子里思考事情不再倚靠情感和逻辑的判断，得靠利益衡量。
允筱簌很想冲上去拉住她们问问：是不是在你们心里，韩此薇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没有。
她不配说这样的话。
她越去回忆从前种种，就越把自己往理性的边缘去拖，拖上罪恶的绞刑架。
当心率越来越微弱，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心电图上那条线越来越小的波动。
突然的一声尖鸣，悠长冷漠…
方形的屏幕上，只剩下了一条不再有任何起伏的直线。
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
因为啊，韩此薇曾经说：“我活着的意义，可能就是为了死后让别人记得。”
“我死了，‘曾活过’和‘未逝不死’就是我的意义，”
“毕竟意义这东西太抽象，是死不掉的。”
脑干再也难以起到作用，韩此薇的呼吸，心跳几乎在同一时刻停止，已经是无力回天。
“我把不会死掉的东西，留给不希望我死去的人。”
妇人再也支持不住，腿一软就跌到地上晕死过去，被两个姑娘连忙扶住。
那两个姑娘也是崩溃了，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和尖利的机械音混在一起，好比世间极致痛苦混在一起一般刺耳。
韩此薇的男友一言不发，压低帽沿，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去。
允筱簌在一瞬间以一个神奇的脚步看到了他的表情。
他面无表情的离开，冷漠到了极点，居然是根本不屑于去装腔作势痛哭流涕的。
……
鲁霄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失魂落魄的走回来，心中多少已经了然。
却不料允筱簌走到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驻足，抬眼冷冷的，斩钉截铁的质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韩此薇会死？”
鲁霄料到她会有所察觉，也料到她会来埋怨自己，但是面对她这样不拐弯抹角不拖泥带水的直接，还是愣了愣。
他脸色更难看：“…是。”
他的心突然就有些揪着的疼。
允筱簌的脸上纵横杂乱的泪痕，在下巴汇聚成的豆大泪水还不断下落着，她却是无动于衷，任凭眼泪无声的往下掉，咬着嘴唇，眼里如同无波古井，麻木冰冷。
为什么簌簌把所有的笑容和美好的表情都给了齐熠，面对自己却总是刺目锥心的那种或是麻木茫然无助或是仇恨冰冷的神情，允筱簌可以想尽一切办法让齐熠过的开心一点顺遂一点，那他呢？他就活该被允筱簌那样疏冷，一次次质疑和追问吗？
是吧，他活该。
早在允筱簌当时说：“我哥不在，我最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的，但是你别骗我，我怕我知道自己被骗以后…”
“就会很难再说服自己继续相信鲁霄哥哥你了。”韩此薇
他的心或许已经凉了一截。
所以他害怕了。
他不敢再有多少奢望，只是开始祈祷真相大白之时，允筱簌对自己少几分怨恨。
是啊。
齐熠是允筱簌最亲近的人，他不是。
齐熠是允筱簌最重视的人，他亦不是。
齐熠是允筱簌的命，他不会是。
鲁霄突然很想问问允筱簌：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想阻拦我继续学医救此薇的想法，对吗？”允筱簌在颤抖。
“…对，”事已至此，鲁霄一咬牙认下来，“是我有私心，我故意瞒着你，因为你该知道时就会知道的。”
“……”允筱簌却是沉默了，不断有水滴从她耳垂，下巴甚至睫毛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预料中的臭骂责备并没有在认罪后接踵而至，可尽管鲁霄很迟疑，却还是让人先上了车。
“你不怪我？”
“我总之是没办法把自己的错怪到为自己好的人身上的，”允筱簌长呼一口气，无力道：“终究还是我的错。”
“我明确告诉你，韩此薇的死亡与你无关，”鲁霄补充道，“如果你还信我的话。”
这次允筱簌沉默了很久，久到鲁霄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终于才说：“我信。”
“所以…为什么？”鲁霄迟疑道。
“我答应了阿姨，说我会救此薇，现在像不像一个笑话…”允筱簌垂着头，攥起的拳头锤了两下腿，“除了一句空话，我什么都没做到，什么也没来得及改变…”
“不怪你，不知道为什么时间提前了，她本来还有一年的，”鲁霄抬起手来想要碰碰她，却是停在了半空，在允筱簌没有注意的时候，慌乱的收回手：“你也…本来还有一年的。”
鲁霄是窘迫且慌乱的。
他的初衷是为了让簌簌别那么难过。
所以他学着以前齐熠的样子去关心她安慰她。
他想补上齐熠离开后允筱簌心里的缺口。
他却是慢慢发现，齐熠在允筱簌心里太过于重大，那么大的一个缺口，他手忙脚乱的，他就算是累死累活东奔西跑的，也补不上，可是齐熠不同，他就那样一个人，好端端的站着，就在允筱簌的心里足够重要了。
反而到头来，越来越累，也越来越清楚自己和齐熠的差距。
他也越来越无法控制的像起了齐熠。
鲁霄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自卑过。
他像是真正入了戏着了魔一般，就在刚刚，把自己带进了名为“齐熠”的角色里。
他变得不像自己。
“我没有和你说过韩此薇只剩下三年的事情啊…”允筱簌突然抬头，蹙着眉头，眼圈通红，欲言又止。
“是我骗你我瞒着你的，我不光知道她会死，还知道她会死在三年后，如果非要怪的话，你随便怪谁都可以，”鲁霄语气生硬，“允筱簌，生活不是凶杀案，有些事情你是没办法找出真凶和始作俑者的，你随便怪谁都能找出理由…”
“你看看自己都变成什么样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你自己呢…”这一句包含的情感太过于粗暴复杂，鲁霄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暴躁的抓着头发，像是失了理智的野兽。
实际上他的确很烦，都快要疯了。
这一句话，是告诫允筱簌，也是像骂醒自己，所以其中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太过于复杂晦涩难懂。
他今天是真的豁出去了，他该招了都招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是想提醒允筱簌，也要骂醒他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折磨自己就能减轻对别人的愧疚，允筱簌，你是不是傻？”
#爷爷
“我活着的意义，可能就是为了死后让别人记得。”
“我死了，‘曾活过’和‘未逝不死’就是我的意义，”
“毕竟意义这东西太抽象，是死不掉的。”
“我把不会死掉的东西，留给不希望我死去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