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七:未逝

“拉勾了就不能反悔了喽,”何棠笑的甜甜的,脸颊上带着可爱的小梨涡,退到门口一摇手:“大课间结束了,我要回去上课了。”

允筱簌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

正愁没带伞。

临暮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却不怎么愿意轻易的走。

漫天黑云,敛去不少白昼的辉光,风使雨丝淅淅沥沥的斜扫下来,在空中形成断断续续的斜线,整个城市放眼望去,像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正对面的教学楼没有色彩,天也阴沉沉的灰,像是从相框中逃出来,却是死气沉沉,这个世界未曾赋予过它生机。

看上去不巧的就像来的不是时候,却没人能说出它该何时来,又该何时走。

鲁霄发短信说,让她等着,自己一会儿会顺道过来接她。

一个多小时并不煎熬,看着书也就过去了,放学的铃声让死寂的教学楼有了些活力,不光是学生们得到了解放,老师们也是终于疲惫的揉揉脖子揉揉眼,各自道别。

对面楼是有了活力,允筱簌推开门却是见不到一些欢快的气氛,没有学生和她告别,也没有同事和她说再见。

以至于她时常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上次见到眼熟的老师还魔怔了一般点了点头说了句“老师好”,吓了对方一跳。

初中里有这么大的学生?

没办法,她们这综合楼,楼上就是校领导办公室,自己所处的一楼基本还都是这所学校德高望重的老师了,平时待在各自的办公室里有忙不完的活,允筱簌每次下班路过时都会发现大多数都还没走,或编题批卷子,或写教案。

允筱簌找了一处屋檐避雨。

手机铃音响起,是陌生来电,她肯定自己对这串数字没有印象,却还是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喂?我先挂电话了好吗,我这边有些事没做,麻烦你了,请尽快赶来吧。”

允筱簌手指僵硬挂了电话。

“哔——哔——”汽车鸣笛的声音响起,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后露出了一张有些英气的脸,朝允筱簌勾勾手。

他又攒钱换了辆像样的车,之前那个被齐熠嫌弃的二手车也终于成了过去式。

允筱簌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改变,自己的时间却像是就此暂停。

她动作极其缓慢僵硬的上了车,鲁霄可能是发现了不对:“怎么了,小脸煞白。”

“能先带我去个地方吗…”她的嘴唇哆哆嗦嗦的,连带着声音都在颤抖,“拜托。”

鲁霄很迟疑,但是没有再问。

“是允…筱簌吗?我是韩此薇的母亲,突然找到你我很抱歉,但是…”

“能麻烦你,来家里见此薇最后一面吗…”

电话那边的妇人声音在耳边回响着一遍又一遍,像无声的梦魇,每分每秒都在折磨着允筱簌。

当真正冲进那座宅子,那间密不透风的卧室,看见那个不堪一击的人,眼泪再也止不住的落下,接连不断的顺着脸颊滑下来。

那间昔日温馨无比的卧室充斥着浓重的让人作呕的药味,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臭味,接连来了几个韩此薇之前的朋友,允筱簌的眼睛寻找着,在零零碎碎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韩此薇的男友。

他抿着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姨,薇薇现在什么情况啊?”有个女孩问。

“脑组织局部坏死,失去意识,失去了自理能力,小脑和脑干先后出现病变坏死,连生命体征也已经变得很弱了…”

妇人脸色蜡黄,哭肿了眼。

角落坐着个中年男人,在默默拭泪。

允筱簌认得的,那是韩此薇的父亲。

小声的哽咽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如同催泪剂般摧残瓦解余下每一个人固若金汤的情感防线。

允筱簌流泪无声,只是死死看着最后的她。

“她昨天从重症病房转出来了…”

“医生叫准备后事,让我们节哀…”

“这是此薇之前告诉我的愿望,她说她不想孤零零的死在死气沉沉的病房,如果可以,她想回家,想再见见朋友们,相识一场不容易,她想让人记得的,她不想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妇人的话一句句刻骨锥心,哭声再也绷不住的两个人转身掩上了门,随即爆发于门外。

不能自理,韩此薇之前是多么骄傲的人啊…

她的心跳已经很微弱了,几乎到了隔几秒一次的地步,心电图的线一下一下波动着,像每个人拉紧的弦。

病魔夺去了她的精神,她的魅力,她的美貌,她的智慧和自尊,现在…要夺走她的生命了吗?

病床上的人面色枯槁,皮包骨头,苍白手指指甲都仿佛凸起,脸上的皮都耸拉了一部分,黑发光泽不再,丝丝缕缕的摊在床上,她整个人安静的像一座蜡像。

允筱簌像上去再握住她的手,可是她的手上已经挂了四五双手,再也难以去握住了。

她轻声说着:“此薇,我来了。”

是的,也许我曾丢弃过你,但是我回来啦。

你醒来折磨我吧。

这声太轻太沙哑,淹没在各种低泣中。

她却像奇迹般听到了似的,允筱簌看见她唯一的没被握住的手指极其微弱的颤动了一下。

像是在说:“你来了。”

尽管允筱簌知道,那声呼唤,自己都听不见。

尽管允筱簌清楚,韩此薇的神经系统已经瘫痪瓦解,早已不能对外界任何情感做出回应。

但是她还是奢望自欺欺人。

香消玉殒,红颜薄命。

高中时,韩此薇是第一个肯主动接近自己的人。

“你为什么接近我?”允筱簌问过她很蠢的问题。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她笑的很纯真,“要试着接纳我吗?”

“倒是你,愿意接纳我?”允筱簌迟疑。

“噗嗤,”韩此薇笑了,“看来你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

一场相识,一场意义重大分量深重的友情从这时候开始。

允筱簌觉得很…遗憾。

太遗憾了。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发现自己是十分可笑的。

有些窘迫,有些无地自容。

她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还是没有起色,也不见能改变注定的结果。

她信誓旦旦的说过:

“我等她,她等我,会等到的。”

“伯母,别放弃,会等到那一天的,”

“我们都要做点什么,不能无动于衷。”

她终于知道什么是无动于衷。

也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

眼睁睁看着曾经的灿烂不再鲜活,太残忍。

太锥心了。

她在用自己的办法昭告所有人:

我叫韩此薇,曾经也灿烂的活着。

我不会逝去。

爷爷:太难过了

爷爷:不求什么了

#爷爷

“我活着的意义,可能就是为了死后让别人记得。”

 “我死了,‘曾活过’和‘未逝不死’就是我的意义,”

 “毕竟意义这东西太抽象,是死不掉的。”

“我把不会死掉的东西,留给不希望我死去的人。”

爷爷:她把这份意义留给各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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