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他等到了
〔四年前，夏末〕
“明天再说吧…”允筱簌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打断鲁霄，慌忙收拾东西道，“今天先讲到这里，我回去太晚哥不放心，我和他说我出来买晚饭的，一会还要回宾馆。”
鲁霄望着咖啡店外的天空，默默道：“也好。”
她于是飞快逃离，路上断断续续想了很多。
如果当年在齐熠站在最后的边缘回望时，他的母亲能轻描淡写的对闻默说一句“你少说点”，结局会不会不同；如果当年有那么一个人给他救赎拽他上来，会不会有所不同；如果齐熠家庭美满，没有闻默父女出现…结局，会不会真的可以改变？
齐熠至少能免去少年时吃的许多苦，对吗？
齐熠的未来，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对吗？
他或许可以幸福快乐，可以发愤图强考重点高中，考最好的一流大学，毕业后有所成就，成家立业，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
他或许可以无忧无虑的大胆追逐凡而不俗的梦想。
他或许…
他或许也并不用遇到允筱簌。
他或许，得以在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眼里，真正熠熠生辉。
他或许。
能成为更好的人。
或许，并不是他或许，是他明明本该。
他明明，本该，成为更好的人。
……
回到宾馆后，齐熠又像往年一样，坐在窗边，垂下来的中指和食指夹着一个黑色塑料条，满房甜腻的果香让人作呕，他却全然不在意。
允筱簌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下，调整了几下衣领，才敲了敲半掩的门，语气轻快道：“哥哥，在嘛？”
“……”齐熠没有回应，反而允筱簌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和大开窗户的声音。
她试探性又问了句：“哥？”
“啊？”齐熠整理好浴袍，把电子烟塞到的枕头底下，这才恍恍惚惚回应着。
“哥，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也买的砂锅粉，一起吃吗？我进来了…”
“哎哎哎哎哎哎别别别…”齐熠连忙阻止，一激动原本沙哑的声音直接破音，听上去好笑极了。
“怎么了？”
允筱簌已经探进来一个头，硬生生让齐熠给一巴掌按了回去，凶巴巴道：“我没穿衣服呢…出去出去。”
“…不会吧？”允筱簌半信半疑。
“……穿了浴袍。”
“那我进啦…”允筱簌说罢又要去推门。
吓得齐熠手忙脚乱的把门抵住，说话都不利索了：“不，不行！”
允筱簌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怎么了，你在家不也经常穿浴袍吗。”
她从来没见过齐熠这么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样子，他仿佛永远都从容不迫，永远与众不同，在危急还是安宁时刻都能被依赖。
她也想到了。
齐熠这样的人，难过的时候，是不想被人发现的。
她也知道。
齐熠这样的性子，不希望看见允筱簌因为自己的事情目光中难过一分一秒。
所以她要笑给齐熠看啊。
“啧…”齐熠也意识到自己一反常态了，连忙理清思绪，“等会进来好吗，我房间有点乱，行吗小可怜？”
“嗯，快点啊，一会粉泡胀了可不好吃。”
“好。”
“对了啊，奇异果哥哥。”
“怎么了，你说，听着呢~”齐熠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语气回来了。
“换衣服的话…”允筱簌提着塑料袋的手紧了些，“记得关上窗户，晚上风大，会感冒的。”
那听上去实在是一句无意的叮嘱。
可齐熠望向大敞开的窗户，身体突然僵住了。
他望着一缕缕从房间飘散出去的白色烟雾，轻笑。
谢谢你，在我沉醉仙气缭绕的梦境中时，有记得及时唤醒我，带我回到现实。
哪怕一句无心叮嘱，足矣。
“话说齐熠为什么会说那么多情话鬼话啊…”允筱簌当时下午在咖啡厅时，最后问过鲁霄。
全程只有这一句，是她算是为自己问的。
鲁霄神色飘飘然，不见一丝情绪，他仿佛在喃喃自语，又仿佛在告诉允筱簌：
“从来没有人对齐熠说过那些话，那都是他少年时曾经幻想出来的，他内心太渴望温柔和缓慢坚定的感情了，所以对每个人好，站在原地等一个回报…”
“允筱簌，还好你在，这次齐熠的期盼不会落空了。”
或许他已经不再指望不落空了，所以一直期望都很低呢。
允筱簌当时这样想着。
可即使是那么低的期盼，也让他等了太久，遥遥无期。
对不起，让你等了太久了。
“……那他一直没能等到吗？”
鲁霄叹了口气：“没办法…他这个人太坚强了，谁会知道那么一个灿烂积极的大男孩一直忠诚且不知疲倦的蜷缩着，只是在等一个温柔的归宿呢？”
听到“归宿”二字，允筱簌心头一颤。
“这不，还好你来了，他终于等到了，”鲁霄说罢便要起身，准备离开咖啡厅，“别再让他落空了。”
我…可以吗？
允筱簌靠在房间外的走廊，默默想着。
“好了~进来吧，饿死我了哈哈哈…”齐熠突然打开门，措不及防，吓的允筱簌一抖，脸上的肉肉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他便乐了：“怎么，还吓着了哈…”
“明明是哥哥你…”
“害，我可什么都没干啊，”齐熠侧身让开位置，“还不进？”
齐熠又换上了平时的便装，叠穿的浅色短袖搭配宽松的格子裤，挽起来的几圈裤腿下露着一截纤细的小腿脚裸，再戴着他那副金边眼镜，帅的犯规，尤其是那狭长的眼眸穿过镜片把目光投过来，也异常的染上镜片反射的光幕，像是眸子在星星点点的发光，盛满碧霄星光，缓慢的延长，纵使那目光再茫然，也能生生透出深情的意味来，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啧啧啧，万恶的男色。
“戴眼镜干嘛？”簌簌把饭盒一个个取出来，一掀开盖子，水蒸气液化汇聚的水滴便顺着盖子边缘滴下来，同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哎呀，刚刚在看电脑呢…”齐熠摘了眼镜，兴致盎然的拆开一次性筷子，老老实实的坐在桌边。
允筱簌刚刚打开第二个饭盒，抬眼，看见齐熠去掉眼镜后，眼睑微红，眼皮也疲倦的垂着，于是不语。
那天晚上，允筱簌少有的沉稳，齐熠还是如常般幽默，如常般嬉笑，如常般做他的所有事情，两个人说说笑笑，允筱簌没有说她该说的劝导的话，她觉得，慢慢来吧，会好的。
那天晚上，两个人津津有味的对坐着，吃完了两碗泡的发胀筷子一挑就断的砂锅粉。
那天晚上，齐熠觉得以后一定要再吃这家，他觉得自己没吃过这么让自己爽快的一顿饭。
那天晚上，允筱簌看着齐熠吃的满嘴油，笑着，闹着，瞒着他，先缝合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心。
她知道鲁霄说的那句“别再让他落空了”并不是说她对齐熠来说多重要。
只是因为齐熠没了闻颜，不能再没有允筱簌。
簌簌知道的。
簌簌最乖了。
鲁霄也知道的，簌簌是第二个闻颜，但绝对不可以成为第二个闻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