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一念落空
于是鲁霄沉默着,看了允筱簌许久。
“那你先听我好好说齐熠的过去吧…”鲁霄叹了口气,叼了根烟,下意识去摸口袋打火机时止住了动作,最后顿了顿,把烟也收了回去,冲允筱簌摆摆手:“当没看见吧。”
“他小时候啊…”
齐熠小时候,性格开朗不拘小节,阳光且积极向上,学习又特别好,老师喜欢,同学崇拜,小学就同班的鲁霄从那时候就崇拜他了。
数学老师想半天的题他上去直接写出三种解法,语文老师讲课更是翻了天,他直接阐述了课文从三观,伦理,道德,和各个主人公视角所阐述的价值观,一口英文说的好,那体育方面更是极为突出,是最负责且没有架子的体委,在冬天下雪的体育课带同学们去实现共同的愿望,逃了半节体育课去打雪仗,回来之后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被全校通报批评,也凭一己之力给学校带来不少荣誉,“省级青少年英语演讲比赛一等奖”“奥数竞赛一等奖”…让教导主任头疼不已,又爱又恨。
那时候他整个人都自带光芒,家庭和睦,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熠熠生辉,他自然不负众望。
在他六年级那年,父母离异,父亲只身一人去了远方生活,母亲带着他,在下半年迅速找了个归宿,继父闻默对他母亲好,他也便知足了,闻默妻子早逝,有一个小他五岁的女儿闻颜他也不吭声忍了,那年夏天,他们结婚了,婚礼那天,十二岁的齐熠坐在宾客之中,看着妈妈笑的合不拢嘴,和继父大庭广众下你侬我侬,不禁反胃,他只觉得丢人,想跑。然后他在婚礼前跑了,在鲁霄家住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才回去,然后被臭骂一通。
允筱簌听到这里,愣了愣,她和齐熠也正好相差五岁。
少年叛逆。
面对指责,他冷哼一声:“切,没打扰您洞房花烛您还不乐意是要怎样。”
她母亲又气又恼,揪着他差点打了一顿,还好闻默相拦:“算了吧,不值得…”
妈妈管教儿子也成了不值得,齐熠只觉得讽刺。
小升初他少有的发挥失常,考进了普通的中学,鲁霄也得以阴差阳错的继续和他当同学。
整个暑假,齐熠都一度消沉,鲁霄陪着他。
鲁霄只知道,他当时被亲妈骂的一无是处,她还刻意贬低齐熠,说闻颜的好话。
那时闻颜才七岁,缩在沙发一角不知所措。
闻默还在一旁哄着哭哭啼啼的小闻颜,有意无意的煽风点火。
当所有人习惯了一个人的高高在上,对于他突然的跌落尘埃也绝对无法理解。
他做了一百次正确的决定,所以一次失误都足以让他在唾骂声中被处死。
最不该的是当年齐熠年轻气盛。
“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老子?老子这样还得归功于…”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齐熠保持侧着脸,看不清表情。
齐熠的母亲揉着手,掀开来阻挡的闻默,怒喝着:“我是你妈!你说谁是老子?!”
齐熠嘲讽的轻笑,冷不丁说了句:“你配吗?”
那天,她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动家法。
从头到尾,齐熠不还手,没有一句怨言,也始终不服软,不松口,甚至都不妥协。
“你到底服不服?!”
齐熠依旧轻笑着:“问多少遍了,我都懒得回答了,您老悠着点,可别气坏了身子,到时我闻叔可得心疼死…”
“你说什么呢?!”闻默一下子脾气上来就冲上去了。
齐熠都已经闭上了眼睛。
“不要打大哥哥了!”
再睁眼,一个低矮的小姑娘正努力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
齐熠当时既不感动,也没有多少感触,就是莫名觉得好笑。
这事居然就这样作罢了。
这个他未曾正眼瞧过的小矮子,就这样护下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听她说话,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就像…
“就像…”鲁霄奋力的想要形容闻颜的声音,奈何文凭不够,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正好抬眼看见了簌簌,就脱口而出的说:“啊,就像你的声音一样。”
允筱簌猛然抬眼。
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她不可遏制的生出了一个想法。
“然后,当天晚上,齐熠听见那夫妇对话了…”
当时他母亲还在气头上,闻默一个劲的哄,念念不绝的说着:“不值得,不值得啊…”
“熠熠那孩子,以前明明很乖的,”她叹息,“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齐熠充耳不闻,正准备回房,他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家里隔音太差了。
“估计随他爸,有其父必有其子,随他老子就改不了坏的本,毕竟骨子流着人家的血,和咱这边不亲,嘴上不说,心其实往那边向着呢。”闻默这样说着。
齐熠愣在原地。
闻默…居然可以在他妈面前说这种话…
他实在想不清楚他叛逆管他爸什么事。
他也并不是多喜欢他那个软弱无能的爸。
如果让齐熠把全身他的血放干流尽就可以彻彻底底的摆脱关系,齐熠真干的出来。
当年爸就是受不了他那个强势的妈多年欺压才毅然离开的,齐熠骨子里瞧不起那个怂包,也不清楚闻默不是高度近视而是瞎了,才会觉得他们像。
齐熠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期待她妈反过来指责闻默,哪怕维护他一下也行,不维护都行,至少否认他的话。
哪怕是他妈一句“你少说点”,齐熠都能不计前嫌去主动道歉,以后在这个家和睦相处,他都想好了后路,好好学习,对妈好,不理闻默就行,闻颜能不说就不说,学习使我快乐…
他甚至在那一会想好了一会全部的道歉认错的台词,还打算小小的“绿茶”一下,装装可怜,闻默在旁边看着,好气一气他呢。
他窃喜。
窃喜完了开始疑惑,为什么这么久没动静。
“你说是吧?”齐熠听见闻默又问了句。
他开始期待。
妈,你快否认他啊。
我不坏的。
我不是和那个人关系亲。
我不是向着他。
我不是故意气你的。
我知道错了,这次只是难过了分心了,以后我认真学,好不好…
妈,你否认他啊,你明明…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
盼到最后,盼来了他亲妈一句默认意味的长叹,和闻默又一句“不值得啊…”。
齐熠整个僵住了。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刚刚所有的设想好像都是一场特别好笑的笑话。
他的满心期待终落空。
当年,他在深渊边上,回头张望,只差一步就迈回来了,他只需要一句为他说的话,一个向着他的人,剩下回头路的九十九步他都想好了怎样去走了。
是那个后来对他彻底失望前的女人,还在一遍遍质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是您,在他浪子回头的前一秒。
将他推进深渊。
是您,早就不再信任他,不再为他说话。
妈,其实我,不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