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熠熠生辉
〔四年前，夏〕
“簌簌，看，哥哥承包了整个沙滩。”齐熠在海边慢慢走着，时不时哼着歌，踢几下脚边的贝壳。
碧蓝的海水推着泡沫搬的浪花涌上晚霞下熠熠生辉的金色沙滩，留下一片片深色的水渍，线条流畅柔和，那是海浪的形状，海平面远远望不见尽头，切割一半红日，海面铺上了金光，这一次，似乎谁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享受着这惬意的时光。
允筱簌脚步顿了顿，齐熠每一年夏末都带她来海边，总是会说这么一句：
“看，哥哥承包了整个沙滩。”
允筱簌便笑着，像每一年一样打趣回应着“看，我承包整片天，整汪海，整个世界，哥，你看。”
齐熠喜欢黄昏或夜晚四下无人的沙滩和得以独享的海，他得以在无人时借此“承包”整个沙滩。
他说过：“沙滩这种东西还是小小的自私一下，独享的最美好，人多嘈杂而喧嚣就没了味道。”
然后这个时候回过头看着允筱簌：“有些人也是。”
此时，齐熠正背对着允筱簌在海边漫步，他的背影高挑好看，被余晖勾勒出惨淡的边缘，显得强大而孤独，白衬衫的衣角和刘海被海风吹得随意飞舞，他两手漫不经心的插在裤兜里，步伐缓慢，丝毫不顾及触到他脚边的海浪，也不在意海水冲湿他的白色帆布鞋，他一步一步，沉稳的走着，一言不发，像个沧桑的老人。
允筱簌怕极了他这幅模样。
齐熠最大的优点是把什么都看的太轻了。
这也是他致命的缺点。
面对灾难痛苦，他心中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那些伤害对于他的摧残却丝毫不减。
说的通俗点，差不多就是他浑身是伤，体无完肤，还蹲在角落笑嘻嘻的啃着饼子。
他没有特别重的情感，恨也是，爱也是，即便有，他也未曾察觉，只是因为他在用一种“轻”的思维麻痹自己的心。
他眼里的好的人也就鲁霄允筱簌这几个人，除了他们，剩下的人一律规划为陌生人，他天生对谁几分笑，对于“陌生人”，顶多是表情和礼貌，对于他们，就顶多是一种不带掩饰的真。
所以，鲁霄，允筱簌，陈周周，安池，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他重要的人。
他的心太沉重，导致他把一切都看的太轻。
此时，他对于自己认为“轻”的难过情绪，反应也是淡淡的，只是太大的反应分成少量多次，导致他折磨自己，他不会在海边哭三天三夜，但是他每年这一天都会来海边，走一走，静静的沉默一会，就心满意足了。
他沉默着，动作都是慵懒随意的，脚步不停歇，眼底隐藏着淡淡的忧伤。
允筱簌知道，那未曾停歇的每一步，都是他无声的嘶吼。
她突然特别特别想要明白，所谓“闻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可以让这么多年后的齐熠依旧每年这一天来海边，沿着海边漫步，像个机械一样麻木的重复着上一年里做过的事：捡贝壳，堆沙堡，戏水…说着同样的话，然后一点点麻痹自己的心，抹灭心底惊天动地的痛苦，一个人抽着烟，在宾馆的房间，念着她的名字从天黑坐到天亮。
“他在赎罪，”这是当时的鲁霄给允筱簌的解释，“可那并不是他的错。”
“可是既然那不是他的错，他为什么还要孤注一掷的独自承受呢。”
“你哥这个人吧，自认为把一切看的轻松，实则念的情感最重，也愿意长久的折磨自己，”鲁霄叹了口气，“何苦呢。”
“鲁哥哥，我们救救他，”允筱簌沉默很久后这样说着，“好吗？”
“我们一起，解救他，好吗？”
鲁霄看见的是，有光在她眼里转瞬即逝。
他在那一刻动摇后，还是坚定的说：“我们办不到的，齐熠他这个人真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啊…”允筱簌近乎哀求的扯住他的衣角，“我们还没有试过啊…还有池姐姐，她一定会帮忙的对不对，鲁哥哥，你告诉我当时的事情，我们一起……救救齐熠吧。”
“他…他这个人，脾气死犟，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们也不可能…”鲁霄的态度有所松懈，可依旧不依不挠的不肯松口。
“八头不行就九头，实在不行就十，百，千，万，无论如何，请你们救救他啊…”
“够了，”鲁霄挣脱开来，别过身，声音沉重无力，“我不干。”
“鲁哥哥，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看着他一天天这样过着，是不是他顶着笑脸就没人记得他也会哭，是不是他装作轻松就没人在意他肩上的山峦，是不是…”
“你当我不知道吗？！我比你更早认识他，他从十四岁开始就这样了，我一天天看不到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鲁霄的声音不再激动，颤抖着，断断续续的，听上去有气无力：“你怎么会觉得我没救他过…你怎么会觉得池没想过救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允筱簌神色微变。
“我以前试过多少次拉他走出来，他呢？他居然说我不懂他就别管他的事…你知道吗，他十五岁那年，闻颜第一年忌日，他厚脸皮的在她坟前跪了一下午，我和池傍晚去拖他，他呢，骂我，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是，就他懂得多，就他知道赎罪，就他一天天被父母说了什么，就自动真的把过错往自个儿身上揽，就他齐熠最他妈傻！他活该！”鲁霄面色涨红，情绪激动，气的捶胸顿足。
“等等，”允筱簌微觉不对，“那个…闻颜，在他十四岁就…？”
鲁霄长呼了口气，也不恼刚刚情急乱说话，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看了允筱簌一眼：“你……真的想拽他出来？”
“…”允筱簌点头默认。
“为什么……明明那么…”
“我知道很难，但我没有办法了…”允筱簌苦笑道，“鲁哥哥，你救他了几次后没成功然后放弃了。”
鲁霄哑然。
“没关系，不怪你的。”她说着。
“如果鲁哥哥你非得问我一个原因，其实很简单的，”
“他拯救我的时候不曾放弃，所以我得拿出所有的耐心和决心来救他，”
“齐熠他啊，熠熠生辉，他的光芒总使得他有意无意的温暖，守护，拯救了太多的人，就这一次，让我们也救他一回好吗？”
鲁霄怔住了，停在了情绪失控的边缘不知所措。
“我想，”允筱簌满眼憧憬，“让齐熠走出来，跨过去，不是一味做他该做的事情，而是一点点做他想做的事情，”
“我想，让齐熠在齐熠的世界，也能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