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病
[多年前,楼顶,夜]
“不是吧卤蛋,买瓶酒这么慢,啧啧啧…”齐熠手一撑,跳下屋瓦片房檐,揉乱了鲁霄的头发,然后趁他不注意在他脑袋上拍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卤蛋是学生时代齐熠给鲁霄起的外号,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阿熠,你又欺负卤蛋,怎么每次都是他买酒?”安池坐在屋顶上,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她飘逸的白裙子,她淡淡笑着,像一朵娇绽的百合花。
“池,这混蛋欺压我,呜。”鲁霄顺势装着哭了两声,那声“呜”简直字正腔圆的像在读课文。
齐熠乐了,学着他的样子:“呜呜呜呜呜呜呜~卤蛋你个大男人恶不恶心啊,池你别信,他自己运气不好还要赖我,老规矩锤头剪刀布的,我还让他了呢,从三局两胜到五局三胜,他连输三次!”
安池:“像个火车。”
“呜呜——火车来喽,”鲁霄把一袋易拉罐装啤酒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来干一个!”
“干一个!”
“这酒真难喝。”鲁霄撇撇嘴。
“怎么还嫌弃上了。”齐熠用掌心撑着头,小口喝着酒。
“害,等我以后当大老板,给你们每人一个月好多好多工资,”鲁霄张开五指,“五千块钱,怎么样,再请你们俩喝世界上最洋气的外国酒…”
这个吹牛话齐熠和安池都不知道听到多少遍了,但都不约而同喝着易拉罐啤酒,没有说话。
鲁霄的妈在他初中就没了,当时生了病,隔一阵子就需要一大笔钱,鲁霄的爸没钱,鲁霄当时借遍亲戚求遍了人都无济于事,直到最后走投无路,眼睁睁看着母亲死了,不是病死的,是不想治了。
当时,他就差最后五千块手术费。
那个数字对于当时的鲁霄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了,对现在的他也一样。
所以他才会对钱的事情如此执着。
“喂,咋不说话啊?”
齐熠看了鲁霄一眼,又笑着怼了下安池的肩膀:“池,你信吗?”
安池也笑了:“信。”
“那我也信,卤蛋,可别诳了我们。”
“小爷未来之路一定遍地黄金,现在信了入股不亏啊,当我鲁霄的朋友,你俩可有福了。”
“等着卤蛋的‘外国酒’呢…”
“卤蛋说话算话啊…哈哈哈。”
“那必须滴。”
“哟,大老板范提前就开始演练了,”齐熠乐了,“说话不算话,管我叫老爸。”
那晚星星很多,数都数不清,他们也都没有困意,半醉半醒并排躺在屋顶上。
“和你们俩呆着还是尽兴啊…”
齐熠正在闭目养神,看都不看他:“废话。”
安池笑着:“所以以后一直都是我们,绝不分道扬镳小吵小闹,永远都是我们。”
“这么屌?”鲁霄眼冒金光。
齐熠还是没睁眼:“废话。”
“行行行,您是大文豪,您出口即是金句!”鲁霄白了他一眼,严重怀疑他是吃饱了撑的躺下来。
“当年齐老师退出文坛时我是极力反对的。”安池附和道。
“就你在底下笑得最欢,”齐熠玩笑道,很快又正色道,“我是想说,你所希望的事,都是肯定的,没必要去担心去怀疑。”
“那好啊,既然要做一辈子好朋友了,等咱都白发苍苍,牙掉光的时候,也一定要再聚在这屋顶上,数星星,喝酒…”鲁霄满眼憧憬。
那时头顶上是繁星,他会觉得未来的天空一定会群星璀璨,更美更盛大。
但高中时那片天空,却成了他人生中最明亮的一个夜晚,他们看尽了一生中最美的星海。
安池不禁笑他:“到时候了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来爬屋顶啊,上不来上不来…”
齐熠却睁开眼睛,眼底映着星河,目光如炬:“上不来就扛上来呗,骨头可以断,人可不许少啊…”
“一定。”
“肯定啦。”
……
鲁霄回过神来。
现在只觉得自己那时傻到极致,大晚上做起了白日梦,说了那么多傻逼的话。
他们三个里,其余两人都是学霸,高考完齐熠要做警察,他的分正好够到了那个大学的边。
大老板梦没有实现,齐熠却阴差阳错做了他的上司,安池去很远的城市如愿报考了法医学专业,最终却兜兜转转回到了他们身边。
好像真的像当年说的那样,不会分道扬镳。
那天安池跟着一位法医前辈,笑眯眯走进了派出所,找到了鲁霄和齐熠。
“就算有一天我们被迫分离,也别指望我祝你们各自前程似锦啊,”
“因为,我就算是死缠烂打,也要赖你们到底。”
她不缺任何一段人际关系,但唯独与这两个人不可分割。
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鲁霄开了一瓶随身携带的酒。
一开瓶就酒香四溢,瓶身上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从外观上就可以看出价值不菲。
鲁霄取出三个酒杯,倒满。
一杯一饮而尽。
剩下的倒在坟前。
他也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这么奢侈的一天,开一瓶天价洋酒喝一杯倒两杯。
辛辣的酒入了喉,酒性极烈,鲁霄不懂酒,不知道这酒到底为什么那么贵,分明都不及几块钱一罐的苦涩啤酒。
澄黄的酒液滑入水泥地面的缝隙,与雨水混在一处。
来生,愿你们寿比南山。
……
“陈队,”鲁霄声音沙哑,“谢谢你来接我。”
“我早就退役了,你怎么还这么叫,”陈律勇降下车窗,鬓角全然花白,眼神黯淡无光,脸上是明显的疲态,“喝酒了?”
“嗯,”鲁霄顿了顿,“欠他们一顿酒。”
“……”陈律勇不说话,只是递给他一根烟。
鲁霄低头点烟,再抬头时看见他的背影,略有些愣怔,原来陈律勇不知不觉已经变得这样苍老了。
“…你女儿现在怎么样了?”鲁霄没忍住问道。
“……”陈律勇沉默了一会儿,“老样子。”
“研究所还经常派人过去吗?”
“最近不频繁了,可能是因为允莜回来了吧,也可能因为薇薇很久才醒来一次吧。”
“不会吧…”鲁霄略有些错愕,“上次见她时,明明还是比较清醒的。”
“她现在偶尔醒过来,也只是说些胡话,上次和你聊天,可能也是把你认成了别人。”
“唔。”鲁霄叼着烟,含糊不清的应着。
“她现在只记得允莜和徐教授,上次她妈妈给她打营养针的时候,她一直尖叫,甚至把她妈妈咬伤了。”
那次陈律勇有事不在,他妻子硬着头皮面对精神混乱的女儿。
针管终于刺入她皮肤之下时,她妈妈的手臂已经被咬出了两个深深的血痕,皮肉外翻,鲜血不断冒出来。
中年妇人,无助的哭泣,不是因为痛,而是通过手臂上的伤口,隐约窥见了女儿内心的无边恐惧。
她畏光,恐惧一切尖锐的物品,将房间内恐惧的物件毁坏后又开始自残,又不能束缚,因为那更会让她的精神崩坏,心理问题恶化。
但这样的她,已经是所有同类中比较幸运的一位了。
“我只求她好好的,仅此而已,”陈律勇声音低哑,“能多留一天是一天,哪怕她还有一寸心跳,我们都不会放弃她,”
他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同鲁霄对视:“希望你对允莜也能如此。”
生了严重的病让活着成为一种折磨,但即使如此也不该背叛生命。
爷爷:不要背叛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