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风信子
允莜靠在公安局办公室的椅子上，静听指针在表盘中走过的声响。
“喝杯水吧，”一位高个子的女警员递来一个纸杯，“小妹妹，你是齐队的家属？”
“…是。”为了避免被追问，允莜扯了扯嘴角，简单敷衍应答。
“你是他妹妹？没听他提起过。”女警员笑了。
“不，”允莜淡淡道，“我是他哥。”
“啊？呃…”
“对，”齐熠正好从拐角走出来，面上带着懒散的笑意，“莜哥，走吧，回家。”
女警员还没反应过来，一大一小两人便走出了公安局，下一秒齐熠的唇角便沉了下来，眉头蹙起：“今天是我不对。”
“…”允莜恰好也要说什么，却在他开口那刻突然停住。
“这边没我事了，本身就不是我负责的案子，”齐熠似乎是料到了她要问什么，“现在，去墓园吧。”
允莜沉默着。
“还是…你不希望我去？”
“…你自便。”允莜丢下了这句话扭头便走。
“好啊…要买花吗，允箐洲喜欢什么花？”齐熠问。
“风信子。”允莜道。
……
石刻的墓碑上落了一层雪，允莜伸手慢慢拂去，融化的雪水顺着指尖滴落。
齐熠将花放在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
“破费了，”允莜垂眸看着雪渐渐落在花穗上，“谢谢。”
“举手之劳。”齐熠笑了，呼出的热气逸散在空气中。
“嗯。”允莜应着，随即看着碑上的文字出神。
齐熠陪她站在雪中，良久问道：“…允箐洲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学过插花，画画很好看，做饭好吃…永远都那么善良，虽然柔弱却很有力量，很勇敢。”允莜思索着，断断续续道。
“啊，”齐熠感慨道，“世界丧失了亿分之一的温柔。”
“嗯。”
“忘买蛋糕了，”齐熠掏出了口袋中的打火机，“要许愿吗。”
“没关系，她以前也不会许愿的。”
“清醒的无神论者。”齐熠赞许道。
“…生日快乐，姐姐，”允莜蹲下轻轻拨开了风信子花瓣上落下的雪，随即起身道，“回吧。”
“好，”齐熠淡笑道，“这么大雪，我怕会给你埋起来。”
……
送允莜回学校的路上，再次路过了那家牙科诊所。
允莜伏在车窗边，看着那家规模可观的店面，不知想到了什么，无意识道：“牙医…全瓷修复…”
“你也去过牙科中心？”齐熠问道。
“没，”允莜顿了顿，“我爸爸做过全瓷修复，我见过，牙医会将全瓷冠内侧涂上9～10％的氢氟酸进行酸蚀，大约一分多钟后水洗…”
“等等…”齐熠灵光一闪，脑海中喧嚣无序的一切渐渐清晰了起来，他几乎是立马就打电话给陈律勇。
允莜看见他的反应，似乎也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缩，口中喃喃道：“氢氟酸…”
“喂，老陈，”齐熠语速有些急，“林慧审得怎么样了？”
“她承认骗了张振峰些钱，其他的都套不出什么，这边还有些细节，她刚刚去交了罚款，马上要走了…”
“别让她走，听我说，”齐熠语气沉肃，“今晚咱们加班，查清牙科医院各类药品仪器的购入量和炸鸡店的酸蚀痕迹，”
“全瓷修复里用到的一种化学药品，你应当并不陌生，氢氟酸。”
“…‘化骨水’。”电话另一头，陈律勇的语气也无比凝重。
……
齐熠一忙就是夜不归宿，允莜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后又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他回家。
第二天中午见到他，他眼下挂着黑眼圈，却依然精神饱满，一如既往温和的笑似乎多了几分真诚。
“大功臣，”齐熠笑道，“老陈说要请你吃饭。”
“突然想到的，随口说说，”允莜略有些不自在，“怎么样了？”
“证据齐全，张振峰招了，后续工作不出意外的话能够顺利进行。”
“那就好。”
“喜欢吃什么，老陈已经在开车来的路上了。”
“…不了，我下午还要去上学。”
“见不到你，老陈会哭的。”
允莜白了他一眼：“没有那么严重。”
“有的，”齐熠笑了，“走吧，我保证，他会聊些你感兴趣的东西。”
……
不大的小圆桌坐着四个人，中央的火锅翻滚着红油，冒出的热气在灯光下如同一层纱。
“哇，你来啦！”女孩绽放出明媚笑颜，“允同学，你认识我吗，我叫韩此薇。”
“老陈，怎么把你女儿领来了。”齐熠走到桌边落座，手肘放松的搭在椅背上。
韩此薇是老陈妻子和前夫的女儿，老陈妻子年纪大了没法再生育，老陈对她如同亲生女儿，百般呵护。
“小姑娘之前有共同话题嘛，”陈律勇笑的一脸褶子，“薇薇说和她是同班同学，她自己想要来的。”
“…”允莜看着椅子上戴着蝴蝶结发箍的漂亮女孩，努力回想着与她的交集，最终索性摇摇头，“抱歉，不认识。”
“没关系啦，我认识你，之前就觉得你超级酷…对了对了，大家都叫我小刺猬，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叫哦。”韩此薇笑了笑。
“…嗯。”允莜有些不自在的将手掌缩进校服袖口，指尖捏了捏布料，目光飘忽不定，不愿意对上她过分明亮的眸子，只好定在她头顶的大蝴蝶结上。
韩此薇对她的反应浑然不觉，兴高采烈的继续道：“听爸爸说你在这个案子里帮了大忙哦，太棒了…”
“诶，你怎么一直盯着我头顶看，我头上有什么吗，”韩此薇往头上一抓，恍然大悟，取下了头上的发箍从桌子一侧伸长胳膊递给她：“很好看对吧，你戴戴看，好看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允莜条件反射的后仰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胳膊移到一旁，微蹙眉道：“下面是锅，水蒸气很烫。”
韩此薇愣了两秒，突然笑了：“…谢谢，真细心。”
“对了，老陈，后来查到了什么，”齐熠主动问道，“真是氢氟酸？”
“嗯，”陈律勇夹起了一块豆腐，吹了口气才送进口中，“林慧非法购入的过量药物中氢氟酸消耗过大，而炸鸡店那边发现了下水道有被腐蚀的痕迹，因为酸的浓度不是特别高，所以张振峰销毁尸体需要时间，但在彻底销毁尸骨前就被警方抓获了，林慧是他的恋人，同时也是共犯，这是场蓄谋已久的谋杀案。”
一旁的允莜注意力渐渐被吸引，完全忽略掉了耳边韩此薇的声音，顿了顿突然开口道：“光靠店里的供货需要，她很难从正规渠道购入大量氢氟酸，现在危险药品管控挺严的。”
“已经在查了，”陈律勇道，“林慧说是通过另一个顾客联系的卖家，值得一提的是，那个顾客貌似还吸毒。”
“瘾君子啊。”齐熠感叹道。
“唉，”韩此薇看着一下子专注起来的允莜，撑着脸蛋无奈叹气道，“我的魅力竟然不如老爸。”
“卖家是什么都卖的那种？”允莜道。
“恐怕是的，”陈律勇道，“报给上面了，今后会继续调查的，他们卖的东西越多，业务越广泛，就越难查。”
“好了好了，专心吃饭，”齐熠屈起指节敲了敲允莜面前的桌面，“小孩子不要总对这些感兴趣。”
陈律勇笑了：“好好跟小丫头说话，我看她脑子转的快，又有灵气，不知道是不是以后也想从事有关刑侦的工作？”
“医学方面的。”允莜答道。
“和小安一样，当女法医？”
“不是，”允莜摇摇头，“救活人。”
“法医也相当有意义呢，就像小安总说什么‘为生者权，为死者言’的，可不是简单的剖剖尸体…”
“老爸你快别说啦！我们在吃饭呢。”韩此薇不满的抱怨道。
齐熠看了她一眼，又瞥了允莜一眼，打心底觉得好玩，正常小女生怎么看也是韩此薇这样的，允莜不管怎么看都相当特别。
他微眯了眯眼，同时愈发好奇，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这种人来。
“总之，小丫头，你这次可帮了我大忙了，嗝！”陈律勇吃的有些撑，摸着圆圆的肚皮乐呵呵的，“我算是正式认识了个这么有趣的小丫头。”
“没有，陈叔叔，”允莜摇头，“你也很有趣。”
“？”韩此薇看两人对话一愣一愣的。
嘤，不是说好的让我和她认识一下的吗，怎么你俩好上了？
“我去下洗手间。”齐熠起身道。
韩此薇不知想到了什么，也离开了座位。
齐熠回来时，看见韩此薇在不远处站着，似乎在等他。
“怎么了？”齐熠淡淡一笑。
“齐哥哥，我想告诉你件事。”韩此薇抬头看着他。
“说吧。”
“……”韩此薇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半晌才道，“允同学她…似乎有麻烦了。”
齐熠的的笑容一滞。
韩此薇抬头看着他：“请你帮帮她。”
爷爷：请一定要帮帮她，不要让她再往黑暗深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