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首
齐熠发现,她像个麻木的木偶。
他虽总想着和她搭话,却全然不是因为同情。
一个麻木的人最容易掩藏本性,齐熠分不清她是悲伤还是心虚。
允莜独自看着窗外的云出神时,一声呼唤让她回过神来。
“允莜。”他笑着敲了敲门框。
“……”
“来来来。”见她回头,齐熠便摆摆手。
待到她走近,他便把一把钥匙塞进她掌心。
金属反射着寒光,却因为沾着齐熠的体温变得温热。
而当她眼神略带疑惑的看向他时,他先是一愣,随即心思微动,故意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语气温柔缱绻:“家里的钥匙,收好。”
“真敢,”允莜白了他一眼,“你有没有安全意识?”
“别人我可不随便给。”
允莜闻言默默将钥匙攥紧,面上却仍满是不屑:“我也是别人。”
正在她准备说什么时,齐熠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便去阳台接通了电话。
和对方有说有笑,似乎是他的一个朋友。
“允刚,我不认识,”齐熠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从阳台传来变得不那么真切,但允莜还是听到了那个名字,“他女儿是借宿,已经安顿好了。”
“不是因为什么原因,”
“所以,别来我家,暂时不要接近她。”
“鲁霄,”他的声音压低,带着玩味笑意,“你知道,未成年人家中遭遇重大变故后,尤其是这种情况,自杀率有多高吗。”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恐怖的数字。”
电话那头的鲁霄如齐熠所愿的愣了一下,齐熠才算得逞,还乐了好一阵。
“所以,不要多管闲事。”
允莜静静的听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紧攥手里的钥匙。
“……”齐熠推开门,看到的就是她坐在沙发上淡漠而略显僵硬的样子,立即感觉到别扭。
“多管闲事,”允莜笑容冰冷,“你也不怕我死在你家?”
“你可不会死,”齐熠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笑了,“你见我第一面就让我保证你能活下去。”
“你分析我。”允莜笑意愈深,渗着彻骨的凉。
“我从不,”齐熠玩手机的手一顿,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道,“给你起个爱称吧,总叫全名太别扭了,叫你悠悠怎么样。”
“我更喜欢你叫我爹。”
“啧,小姑娘怎么说话的,”齐熠被气笑了,“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叫我哥?”
“是。”
“…那要不我管你叫哥算了,”齐熠清了清嗓子,“莜哥。”
允莜似乎也觉得别扭极了,都顾不上回嘴噎他,沉着脸移开目光装没听见。
齐熠又使坏喊了一阵,见她没有理自己的意思,这才作罢。
齐熠掌心撑着头偏过头看她,记得自从上周葬礼后,她话就更少了。
葬礼前,调查陷入僵局,难以再得到任何关于罪犯音信线索。
他最初的猜想直接被否定了,检痕科来的人说煤气灶旋钮上都只留有簌簌的姐姐,也就是允箐洲的指纹。
葬礼在上周举办完毕。
那天是阴天,细雨连绵,她瘦小的身躯站在最前方,俨然一副大人模样。
齐熠莫名有些触动,便上前为她撑了一把伞,她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了齐熠一眼,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居然是冰冷的。
她没有哭,眼眶中没有泪水,脸颊也不曾有泪痕,眼神却冷到了骨子里。
“喂,小姑娘…”他拍了拍允莜的肩膀。
“我有名字的。”允莜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笑容很浅淡,仿佛顷刻间就会揉碎进这黄昏里。
“很抱歉,没能在葬礼前结案。”齐熠发自内心的道歉。
“没关系,”允莜垂眸道,“今天就会结案。”
齐熠因她的这句话瞳孔骤缩,半晌才缓缓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随口猜的,”允莜照旧扬起唇角,“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你说,”齐熠强迫自己直视她冰冷的眼底,“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依然笑着:“大善人,很好的人。”
“我不是,”齐熠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死。”
这一刻,是他在面对允莜时最真诚的一次。
语言,神态,真情流露,或许从一开始决定把这个极度危险,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可疑的人带回家时,他有过某种恻隐。
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走向死亡,或是在预知某种事件的到来时无力阻止。
真相和生命间,齐熠更愿意守护生命。
“倘若现在,我把钥匙还给你,”允莜的笑容淡去,“然后说我根本没法活着呢。”
“有什么不能活的,”齐熠心跳剧增,蹙起眉头,“谁都有最狼狈的时候,活成光是活,活成烂泥也是活…”
“骗你的,”她笑了,笑弯了眼,“我比谁都想活着,不然我不会拽着你。”
“那就活着。”
“你不嫌被我拽着?”
“我反正怎么样都会活着,如果有人能因为我而活下去,我会心里舒服一点。”
“这样的人才会做警察吗…”允莜恍惚了片刻,“那如果我不值得呢,”
她张开手,望着掌心的钥匙,笑了:“你怎么…就这么把钥匙都给我了。”
她没有发觉自己眼眶红了。
“想让你知道拽着我,或许可以活着。”齐熠下意识道。
“……”允莜望着他片刻,渐渐分辨不清他的这些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法理解的行为是否真实的。
“我根本就不会死,如果我是装的,我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呢,比如这样一把钥匙,”
“我万一很贪婪,或恶毒,”允莜的语气冰冷,带着似有似无的敌意,“你只看外表,只看表象,你不了解我,万一我表里不一呢,万一我一直一直拽着你,让你…”
一切疑虑和警惕心全面爆发,像是小兽第一次张开稚嫩的獠牙。
“那就拽着吧。”齐熠突然一句话,让她突然泄了气。
“…你所知的自杀率中,并不包括我。”
“那很好啊。”
“我提醒过你了,我给过你反悔的机会了,当时是我疯了才答应…”
“我确实是可以保你活着的人,所以你拽着吧。”
“我才不…”她的声音微哑。
墓园远处的杂草丛生的小径间,突然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
“什么人?”齐熠面色骤寒。
他的余光中,允莜突然变得十分反常,浑身颤抖起来,面上的神情混乱,看上去极度不平静。
男人怀抱一束新鲜的白玫瑰,蹲下身,用手指细细抹去碑前的石屑,将花小心翼翼放在了允箐洲的墓碑前,又颤颤巍巍的起身,面对着在场的警察一一取下兜帽,眼镜和口罩,缓缓抬起双手。
单薄的阳光将他的身影自后方穿透,又挂上一层明炽的光晕。
“我叫谢峋,”他目光淡然,声音沉缓,“我来自首。”
爷爷:齐熠不是允莜的下一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