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局
蓬莱宫——
这是一个专门用来招待能人异士的宫殿。
其内，有九座殿堂。于整个皇宫而言，它们宛如天之星辰点缀浩渺长空。首当其冲的是乾坤殿，它承载着天地之威，雄浑庄重，“山高水长乾坤在,风起云涌天地间”是以乾、坤、未、定；紧随其后的是神将殿，聚古来之国殇，殿内英魂不灭，尽显勇武与忠诚的枭雄遗风；慧者殿则藏智于心，智慧火花在此熠熠生辉，启迪世人；仙人转生殿，如梦似幻，诉说着生命的轮回与不朽；惊鸿殿，名如其状，每一次美人羽翼振动，身姿摇曳，眸光流转间都引发天地共鸣；异才殿，可纳世间奇才，一砖一瓦都闪烁着独有的光芒，超脱凡俗的奔放与想象；知音殿，情感交融，弦歌相和，正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伯牙子期之像塑其中，高数尺，正襟巍然；妙笔殿，文采奕奕，妙笔生花，一笔一划皆是情到浓时，不思量，自难相忘，是情之所载，幻之所实；最后是八仙殿，八方仙气环绕，各路神仙化金身在此谈笑风生，好不威严壮丽。这九殿各有千秋，共同编织起一幅波澜壮阔的神话美卷。
它们象征着各领域的能才汇聚之地，唯有八仙殿屹今为止仍旧笼罩在神秘的寂静之中，无人能够步入其中，揭开这玄幻面纱。
而此时的赭宗皇帝正在乾坤殿中，同传闻中从无败绩的“棋仙人”博弈。
白昭昭随着众人入了乾坤殿，
此外殿饰装点如诗如画，弥漫着超凡脱俗的仙灵之气，风雅韵致流溢其间。殿外的景致巧妙地与殿堂主题融为一体，仿佛是天工与匠心的绝妙对话，每一株草木、每一道流水都在低语着古老的故事，与殿内的肃穆庄重相得益彰，珠帘呈黑白交纵之势，极致的脱俗奢华之感荡开，蒲团和棋桌设有十余，墨色山水画屏后置香炉于错落小台间，小阶往上，塑有范西屏像。
……白昭昭随一众人横穿过青砖长廊，
步入正园，入目是嶙峋的假山，它仿佛是大自然的狂想曲，乍看之下显得无序而放纵，但只有深谙其道的眼力才能洞见这山石布局的精妙绝伦。而众石簇拥之中，一幅太极图腾赫然呈现，由黑白两色的棋子巧妙交织，宛若星河翻转，蕴含着不可言说之奥秘。可以见得，能踏入这座殿堂并获得帝王亲自礼遇者，必然手握棋局，智深如海。
彼时白昭昭来到内园的乾坤八角亭内，于亭中博弈的是一身龙袍的赭宗皇帝和一位白裳黑袍的白发老者。她将香茗瓜果摆放在桌边，同时暗暗打量着二人，尤是正执棋沉思的赭宗皇帝。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自己的父皇，宫宴非凡地盛大热闹，加之她并未将重心放在看赭宗皇帝这件事上，因而上次她并未细探龙颜。
“陛下，心欲安静，虑欲深远。心安静则神策生，虑深远则计谋成。”
“仙人所言在理，是朕心不静焉。”
赭宗连着又同老者下了几个回合后，连连摇头。
“看来方才言论未然，还是朕技不如人呢。”
“唉……陛下何苦妄自菲薄。”
“君为国事操心，忧民生，劳社稷，自是劳心费神，精神匮乏。草民区区闲人，懂些棋艺，不过平日里常与人博弈，会些不起眼的窍门罢了。哪里又能同陛下相比。”老者字字慎重稳妥，这番也不叫赭宗失了颜面去。
“哈哈哈，仙人自谦了。”赭宗爽朗一笑，又落下一子。
同一时间，白昭昭的目光不由得被棋盘上的局势所吸引——
她自小便被念洲带着学了很多技艺，不论是君子六艺，还是女子八雅她都夜以继日地学、练。必要之时，念洲会带她出宫到自己的私宅里练一整夜，次日再将她早早偷摸带回宫。
……
而这其中，
她尤喜下棋，每次念洲来竹漓苑，时间允许的时候，师徒二人便会切磋一番。
【插叙--幼年白昭昭：】
念洲通常只轻扫一眼棋局便落了子，同时还会不甚在意地饮茶。
反观同样坐在棋桌前的白昭昭却是紧盯棋盘，手执棋子踌躇不决。
……
很快，她就会落了下风。
“我输了……”
白昭昭神色落寞，望着棋盘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深处的不甘。
“谋事不求易成，易成则志存轻慢，是故圣人设化，以留难为成就。”
“这样的道理，你应该懂。输了不丢人，丢人的是，输、不、起。”
“你不输，一上来便妄想赢，后面只会轻敌。”
“如今你面对的人是我，要是换了别人，你敢保证自己在博弈时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而改变你，看待对手的态度吗。”
能让念洲谈论三句的议题本就不多，这便是其中之一。白昭昭当年虽说稚龄，但这番话竟是牢牢焊在心海深处。
“你，过来煮茶。”
赭宗皇帝示意白昭昭上前。
她思绪中断，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到桌前为赭宗煮茶。
……约莫一刻钟过去，淡淡茶香便溢了出来。
“陛下。”
“何事？”赭宗抬手免了白刃的礼。
白刃几步大跨到赭宗身边，俯身同他耳语几句后，赭宗眼神微亮：“让人进来。”
“是。”
乾坤殿门口——
常红越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手上便持一方形红木嵌理石面都承盘，其上放置之物盖以红布，着实让人看不透里边儿的物件儿。
“陛下请公公进去。”白刃做一“请”的手势，常红越见此，带着两位小公公进了乾坤殿，一路行至内园。
“陛下。”常红越一众人行跪拜礼。
“起来罢。”赭宗皇帝从果盘里拿将起一把半春子送入口中，随后又落下一子。
“是，谢陛下。”常红越起身。
“贵妃娘娘命奴才带件物什儿给陛下。”
“哦？”赭宗来了兴致，目光从棋局上挪移到常红越身上。
“贵妃今日怎突然想起给朕送东西。”
面对帝王的期冀，常红越摸了摸额间冷汗，一时间竟张不开嘴皮子。
“怎么？是贵妃选的东西……不好？”
赭宗皇帝起身，几步缓缓行至常红越跟前，俯视着直不起背的他。
一旁白昭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对常红越的反应了然。不过姜泫，她确实琢磨不透。
“咳。”玄衣老者右手两指关节轻扣桌面，示意白昭昭倒茶。
她提起茶壶，倾醇浓甜香云华入那干涸明嘉靖青花灵芝纹金钟茶杯之中。
老者掩面饮下碧霞，神情魇足：“哈哈，好茶！”
白昭昭看着对方空空如也的啜香，不厌其烦又添了些茶水进去。
常红越这边僵持了会，直挺挺跪了下去。
“不，不是的！陛下。”从其声中可以见得，常红越已然惶恐到了极致。
那长春花丛下的东西，他亲眼见着宣德带人挖了出来的，如今那污秽邪祟之物，还要他亲手捧到皇上面前，他如何不惧？
原本他以为随意打发个小太监去便可。
偏生那该死的宣德又非得指名叫他来送这催命东西。
：我这命苦的哟。
常红越深知，虽陛下盛宠贵妃娘娘，他为贵妃娘娘底下的奴才，平日陛下爱屋及乌，多正眼看几眼自己这样的下贱奴才。可奴才终非主子啊，要惹了圣上龙颜大怒，主子那是不痛不痒的受不着罚，就怕奴才些丢了脑袋唷！
"那你倒是说说，畏惧何来？朕虽身居帝位，却不滥施威权，非暴虐之君。然贵妃之赐，你呈予朕侧，朕自当厚赏，又岂会因此而取你性命？"赭宗的话语柔和，尽显仁厚。
“陛下，奴才只是因，为您送这贵重之物而惶恐。怕，怕担不起这功劳。”常红越轻轻吞咽下唾沫，行为举止间略显僵硬。虽是显而易见的局促不安，但相对于方才，冷静许多。
“哈哈，既是这般，那便让朕瞧瞧贵妃送的东西。”赭宗皇帝豁然一笑，来到后面端着承盘的小公公面前。
常红越目睹此景，欲语还休，心中万千思绪竟无从道起，顿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早料到此行于乾坤殿恐难善了，然而，当他真正立于帝王咫尺之地，那一路上积聚的勇气仿佛瞬息间化作烟尘随风散了去，唯留下满心忐忑。
红绸飘落下，在一众人目光聚焦处展现出来之物，黑紫檀木精雕为底，细腻木纹攀着一路向上伸展，素玉琢雕而成的白玉兰宛似琼瑶仙人落入其中盛然绽放，“冰清玉洁”于此说，毫不为过。
“贵妃送与朕的，果然不凡。”伴随着赭宗皇帝的感叹，常红越也一时愣住。“常红越，是吧？这个月你俸禄翻倍，顺带回去告诉贵妃，今夜等朕。”
常红越闻言喜不自胜，狠狠朝着地面磕了几个头。
“皇上万岁！奴才，谢主隆恩！”
彼时，跪在常红越身后的另一位小公公掩藏在长袖底下的手微动。一小粒石子儿不可察觉以极快之速飞向白昭昭手边正添着云华的茶杯。
白昭昭伸手想护住那杯盏，
却不料杯盏竟应声而碎。
乾坤殿一时不再有旁的声音，赭宗转过身看向那碎了满地的杯盏。
白昭昭跪伏在地：“奴婢有罪。”
“这是太妃生前留给朕的明永乐青花压手杯。虽不是最名贵之物，却也传了百年之久。”
“你如今不慎将其损坏，于宫规，确实该罚。”
“但，朕念及人情，可从轻发落。扣你两月银钱，免你皮肉之苦。可还满意？”赭宗皇帝眉目慈和，果真的是传闻那般的贤德之君。
“愿由您处置，奴婢毫无怨言。”
“只是奴婢摔坏御用之物，罪该万死。但奴对修瓷之术略懂一二，陛下若信任奴，可让奴尝试修复。”白昭昭姿势不变，但语气平稳，这样的话放在旁人眼里还以为她只是作平常心里在与人交涉。
“宫中补瓷之人不在少数，但总不太如人意。不过，朕见这园内日头也大，待得久了，也叫人难受燥热。”
白昭昭闻赭宗皇帝前半段言语便知这是没多将她的话放在眼里，置于他后面的话，让白昭昭有种算不上好的预感。
“李兆。”
伴随赭宗皇帝话落李兆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赭宗跟前。方才他插不上话，多少有些感觉被忽略了去。
“奴才在！”李兆拂尘一撇就躬身等待着赭宗发话。
“你去替这宫女泡盏茶来。”
李兆不可置信：自己当真没有听错？
他犹豫了几分，还是问道：“陛下确定让奴才去泡？”
赭宗皇帝奇怪地看了李兆一眼：“当然。莫非朕拿你开笑？”
“啊哈，是是是。奴才这就去。”李兆暗戳戳瞪了白昭昭一眼，泡茶时默默咬紧了后槽牙，神情不自然极了。
……
“陛下，茶好了。”
“端给她。”
赭宗这话无疑再次重伤李兆。
李兆笑得牵强至极，双手捧着茶杯挪至白昭昭身侧。
“请吧。”短短的两字从李兆的牙缝里蹦出来，难免令人胆寒。
白昭昭自然地接过李兆手里杯盏，将其中茶水一口饮尽。
“多谢公公。”
白昭昭将丝毫不剩的茶杯递回到李兆手上。
“奴婢谢陛下恩赐茶水，虽修补瓷器要想完美无缺甚难。但奴有一法献上。”
她仍旧跪着。
“好啊，那便讲与朕听，若可行，便免了你的罚。”赭宗又坐回到棋桌前。
“是。”白昭昭应下。
“先民多用石锥亦或简易钻孔之物于碎裂陶瓷器皿之上钻通孔洞，以麻绳皮条穿孔洞以绑缚。此用作观赏之物尚可，如若是在这精细杯盏上，自然不能够复刻此法。”
“你既知道，又何来的自信可以修补这碎瓷。”赭宗皇帝看着地上那纤弱的身躯，不过区区十六的年纪，他可不信这婢女还能比宫中修补了几十年陶器的老人还会修补碎瓷。
“但有一法，可补全瓷器，也保留其原貌。先用未蒸熟面筋,入筛净细石灰少许，杵数百下，忽化开如水，以之粘定缚牢，阴干，自不脱，胜于钉钳。又凡瓷器破损，或用糯米粥和鸡子清，研极胶粘，入粉少许，再研，以粘瓷损处，亦固。此为粘碗盏法。”
“你能通过此法达到完好如初之效？”类似于此的法子并不少见。但已有的大多不够精细，用材和补瓷之人的技艺都极为重要。故粘瓷常败于岁月，禁不起时间考验，久之易崩坏。
“能，奴以性命作保。”白昭昭抬头与赭宗皇帝对视。
注释：
①【心欲安静，虑欲深远。心安静则神策生，虑深远则计谋成。】：｛出处｝：《鬼谷子·实意法螣蛇》
释义：心需要安静，思维需要深入全面，心安静才能够想到有效达成结果的方法，思维深入全面，谋划的策略才能真的达到目标。
（注：这里的“欲”意为“需要”，而非一般理解“欲望”的意思）
②【谋事不求易成，事易成则志存轻慢。】：释义；无论读书、工作，还是修行，都不要急于求成，成事太简单了，就容易产生狂妄和轻慢，就容易钻投机取巧的空子，就很容易遭到失败，所以谋事不求易成，要厚积而薄发。｛出处｝：出自明代高僧妙叶禅师编辑的《宝王三昧论》
③【半春子】：也被称为牛奶子，可入药。此名《江苏药材志》。
④【君子六艺】：指中国周朝贵族教育体系中的六种技能，即：礼、乐、射、御、书、数。这六种技能是周朝官学要求学生必须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起源于公元前1046年的周王朝。
⑤【女子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⑥【云华】：好的茶水。古人将好茶称为“云华”，体现了茶的高贵与美好。｛出处｝：晚唐文学家皮日休《寒日书斋即事》“深夜数瓯唯柏叶，清晨一器是云华”。⑦【碧霞】：同上文，茶水的雅称。｛出处｝：元代耶律楚材《西域从王君玉乞茶因其韵七首》：“红炉石鼎烹团月，一碗和香吸碧霞。”这里的“碧霞”被比喻为天上才有的东西，令人向往，因此它不仅赋予了茶以美的象征，还让人心生向往。
⑧【“粘碗盏法：用未蒸熟面……亦固。”
】：出自《墨娥小录》。
⑨【啜香】：文人墨客对茶杯器具的雅称。｛出处｝：明代钱椿年的《茶谱》里，就将茶盏雅称为“啜香”，这一称呼贴切地表达了品茶时的唇口相依、心品慢嗅的体验，让人沉醉于茶的香气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