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渐丰
2016年8月底的一天。
中午十二点多,宜东县夏川镇上的“悦来宾馆”里,我坐在前台看电视。今天外公外婆来我家做客,伴着碗筷的声响,老爸喊道:“开饭啦!”
我放下遥控器,朝餐桌跑去。此时,外公外婆、奶奶、老爸老妈还有弟弟已经开始分发碗筷,并聊了起来。
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聊到了篮球,妈妈和外婆也都开始说起了爸爸和外公各自年轻时打球的光辉岁月。
外公年轻时,国家刚刚成立,经济不太好,当时打球连球鞋都没有,但他光着脚带领村里人打败了隔壁村,为村子争了光。如果村里有“名人堂”,那一定有外公的一席之地。
而父亲则是在九十年代,带领学校赢得了宜东县的中学生篮球联赛冠军。这么看来,我家也算是体育世家了。
奶奶嘱咐道:“北洋,到了你叔叔家后,要听你叔叔的话,你叔叔在家不怎么管事,多看看你小姨的脸色。”
“好的,知道了,奶奶。”我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答应着。
今天下午,我将开启我的高中生涯,从小镇去县城。接下来的高中三年,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都会住在叔叔家。说起我的叔叔,他比我爸小两岁,是宜东县第三中学的体育老师,他有一个女儿,是我妹妹,叫许星河,今年也上高一。
“他叔叔也是因为体育好,才能在学校当体育老师吧?”外婆问。
奶奶回答道:“是啊,他也喜欢篮球。记得北洋他爷爷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运动,后来迷上了戏曲,几十年来,一直都是村委会戏曲班的主角呢。”
是啊,在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我就常听村里人说,爷爷唱戏是文武双全,他的功底在村里可是首屈一指。
只是爷爷在2010年就去世了,因为肺癌。爷爷在我的记忆中有些模糊,我对他为数不多的记忆是在我上幼儿园时,他一边挑着担子,一边拉着我送我去上学。等我到了学校,他又挑着担子去镇上的菜市场卖菜。
我不记得是哪一年了,那时候我应该还在上一二年级。当时地里农活多,老爸老妈每天起早贪黑地忙。一觉醒来的我发现家里没人,多少有些不安。为了克服恐惧,我就哼起了歌。我稚嫩的歌声吸引了爷爷来到卧室,那是我和爷爷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
那时我有一本带拼音的儿童读物,是四大名著之一的《三国演义》。爷爷坐在床边,翻看着我的书。起床后发现身边没人的我,自然就向爷爷撒起了娇,让他讲三国给我听。
爷爷没有讲三英战吕布,也没有讲关张赵马黄,而是讲了马谡失街亭,诸葛亮挥泪斩马谡,还有姜维和魏延的故事。
后来爷爷在2010年因为肺癌去世了,那是我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当时涉世未深的我并没有太多感慨,似乎并不伤心。直到家里办丧事,晚上我跪在院子里,和妹妹一起烧纸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再也见不到爷爷了。我跪在地上默默地哭了起来。
我家老房子门口有一片荒地,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叔叔和爸爸在守灵,我和叔叔在门口跪拜完爷爷的灵位后,叔叔说送我回新房子睡觉。因为我和叔叔既是叔侄,又更像朋友,曾经一起在门口荒地撒野尿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于是我先出门一步,就脱开裤子,在荒地上尿了一泡。
后出门的叔叔看到我这样,吓了一跳,连忙拍拍我说:“北洋,爷爷的灵位还在里面呢,不能这样!”
说完他又赶紧走进老房子,嘴里念叨着:“爹,不好意思啊,北洋不懂事。”
叔叔说着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年少无知的我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也赶紧走过去,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爷爷虽然在我的童年,乃至我的人生中只有短暂的陪伴,但他却一直活在别人的谈论和赞美中,长久地存在于我的生活里。
“嗯哼。我吃饱啦,我去宜东啦。”我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就起身去背书包。
“儿子,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宜东就联系你叔,去找他。”老爸叮嘱道。
“好的。”我说完就从宾馆前台,拿起我新买的耳机,向镇上的公交车站跑去。
坐在公交车上,我靠着窗子,听着歌,幻想着像青春偶像剧里的男主一样看着车窗外,听着自己的主题曲。
窗外,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小镇的屋顶和街道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芒。微风轻拂着路旁的绿树,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我的幻想伴奏。可没想到头靠在玻璃上,从小镇到县城的路颠簸不平,车窗玻璃的震动发出来的声响盖过了我耳机里面的音乐。我的头也被玻璃的震动带动着晃个不停,要是我的头是一颗鸡蛋的话,不到两分钟,鸡蛋里面的蛋黄和蛋白都已经摇散了。
半个小时后,我到达了宜东县城,走下车来,一股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们忙碌地来来往往。我掏出一个父亲用剩下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喂,叔,我到宜东啦,你在哪呢?”我看着客运站旁边的小吃和出租车。
“喂,哥。”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开朗小女孩的声音。
“哦,星河啊,你爸呢?”
“我们在体育馆打篮球,决赛,快来看。”许星河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没来得及多说,只好走到路边的一辆出租车上,叫司机给我带去宜东县体育馆。
坐着出租车沿着起春路一路向南,路两旁的大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街边花坛里的花朵五颜六色,散发着阵阵芬芳。不时有行人匆匆而过,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五分钟后,我到达了体育馆,上一次我来这里,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才走进篮球馆,就见许星河还有叔叔,叔叔穿着一件一号球衣,坐在球场边喘着粗气。
“哎!你哥来了,我打不动了,让他替我上去打一下吧。”叔叔看着许星河说。
许星河向我走来,递了一瓶水给我:“怎么这么慢啊?”
“叔,妹,好久不见。”我接过水就坐在叔叔旁边的凳子上。
叔叔今年刚好四十岁,他留着一个不长又不短的发型,耳朵两边头发很少,看起来很清爽,叔叔的眼睛不大,深邃而又深情,高挺的鼻梁和分明的下颌线让我妹都一直说她爸爸就是低配版吴彦祖。
“北洋,替我打五分钟,最后五分钟了,我打不动了,人老了。”叔叔搂着我说。
“啊?我啊?”我指了指我自己,看了看叔叔周围都是宜东三中的男老师。
“是啊,走,卫生间换衣服去。”叔叔说着就把我推往球馆外面。
在体育馆卫生间里,我一边换上叔叔的球衣,一边问:“这个会不会被发现啊?”
“哎呀,放心,咱俩都是许家的,长的也像的,他们看不出来。”叔叔笑着说。
“好。”
“你应该问一下对手是什么人,应该注意什么的。”叔叔换好了他的便装,一件长袖的黑色体恤,胸膛上有几句英文和红色的线条。
“对手是什么人我都不怕,照样打。”我说。
回到球场边,暂停结束,我还没来得及热身就上了场。对面上场的球员和我岁数差不多,也都是高中生。
一个叫做刀剑封的老师,当然也是我现在的队友,走过来拍了拍我说:“小伙子,好好打哦,我们老了,看你的了。”
“没问题。”
上场之前,许星河走过来和我击掌,我们同时笑着说:“Star Magic!”
这是我和许星河的暗号,因为我们都是许家“星”字辈的,她相信这样可以让我有好的手感,我其实不太相信,但之所以和她击掌,是因为她相信我。
我看了一眼记分牌,45:49,我们落后4分,离比赛结束还有五分钟。
比赛才刚开始,刀剑封老师就把球传给了我。我拿到球后,马上组织起进攻。对方的防守非常严密,主要防守我的人是一个叫江瑜桀的,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应该也是个高中生,不过他身材高大,还是个眯眯眼,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而我跟他比身体肯定要吃亏,平时打控球后卫的我只能利用灵活的身形,不停地突破防线。
刀剑封老师为我进行挡拆,完成掩护后刀剑封冲击内线,我巧妙传球助攻,刀老师成功完成一个漂亮的上篮,为球队拿下两分。
对方球员毫不示弱,展开了反攻。对面那个叫何承东的人,气势汹汹地要单打我,我紧紧地防守着他,不给他任何得分的机会。
比赛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每一分都非常重要。
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我接住了队友传过来的球,毫不犹豫地起跳投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准确无误地掉进了篮筐。
全场欢呼起来,比赛结束的哨声也随之响起。最终,我们以61:59赢得了比赛。
许星河兴奋地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叔叔也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江瑜桀赛后恶狠狠地看着我,何承东也没有给我一个善意的眼神,那是我和何承东的第一次见面。
比赛结束后,我们一起走出了体育馆。初秋的阳光依旧灿烂,微风吹来,还带着些许炎热。
我和叔叔、许星河一边走,一边开心地聊着天,享受着这轻松愉快的时刻。刀剑封也走到了我们后面,搂着叔叔说:“老许,这是你侄子啊?”
叔叔得意地笑着说:“是啊。”
“这小子打球挺厉害啊。”刀剑封看着我说。
叔叔说:“他的优点就是投篮稳定,缺点就是进攻手段以投篮为主。”
我听了也笑了起来。
我和许星河向前走,叔叔和刀剑封说了几句什么我听不到,转身他又和我跟星河说:“星河,你直接带你哥去我家吧,我现在要去学校开会了。”
“好的好的,晚上见。”许星河说。
“叔,注意安全。”我向他挥了挥手。
叔叔走后,我和许星河坐出租车来到了许星河家,她家在老城区的小区房里,住在二楼,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周围是一个城中村。
进入许星河家,我才发现她家的条件其实并不算太宽敞。房子装修简单,家具也有些陈旧。整个氛围都有些接近八十年代的风格,然而,这并不影响许星河的热情。
看着窗外周围的城中村,我不禁感到一种独特的氛围。这里的房屋密集,街道狭窄,人们的生活简单而朴实。街头巷尾弥漫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不时传来嘈杂的声音。
许星河带着我来到我的房间,叔叔已经收拾好了。我和许星河聊了起来,我说:“谢谢你,星河,让我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她微笑着回答:“别客气,哥,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
我点点头,接着问道:“你在这里生活感觉怎么样?”
她想了想,说:“这里虽然不像夏川,但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大家都互相认识,相互照应。”
我们又聊了一些关于学习和生活的话题,分享着彼此的经历和想法。这时,许星河突然说:“哥,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让生活变得更好。我们各自的梦想也都可以实现。”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感动。
许星河把我带入她的房间,从她房间里拿了一堆零食给我,许星河的房间有些不同,她房间的墙上贴满了香港明星的海报,梅艳芳,张曼玉,周星驰,梁朝伟。
我看了看就笑了起来,我知道,许星河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演员。
我把零食搬去我房间,许星河又拿了一张名单给我,她说:“这个是开学后的分班名单。”
我还没来得及看就问她:“我们俩一个班吗?”
“那当然啦。都在三班。”
“你爸教我们?”我问。
“是的。我还想着他当咱俩班主任,可惜班主任应该是我舅舅。”许星河说。
许星河的舅舅是一位回族,在宜东三中教授物理,他是个有着络腮胡、身材胖胖且头发稀少的中年男子。曾经读小学时,我也去过她舅舅家,没想到这个男人竟成为了我的高中老师。
许星河的妈妈同样是回族,她曾经和我的父母都一样,都是农民,而如今来到县城,当上了一名扎染厂工人。
晚上抵达学校,我与许星河找到了班级和教室,在晚间果真见到了马克俭,也就是许星河的舅舅。
在我尚且年幼的时候,平时看着他也是大大咧咧的,然而此刻一见,才发觉他严肃得令人可怕,那种从骨子中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让我难以出言。
不过,他并非我们的班主任,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名为杨凛的老女人,教授语文。晚自习时我们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而后杨凛让我们男生去教务处抱新书并进行发放。
晚上下晚自习后,许星河说她有小姐妹约她一起回家,问我一起不,我有些害羞,拒绝了,说我一个人走。我走出学校后独自朝着叔叔家走去。宜东三中校外的商业区还算较大,不过大多数的商铺都是空荡荡的,路上的灯光略显昏暗,初来宜东的我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甚至走到了哪里都不知晓。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我转过头张望了一下,七八个人紧跟在我身后五米开外。我瞄了他们一眼,想着应该不是在叫我,便继续前行。
“老子叫你站住!”身后的脚步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我心中不禁有些慌乱,转头又看了一眼,只见他们七八个人将我紧紧围住。
今日中午才见过的江瑜桀走上前来,恶狠狠地瞪着我:“还记得老子吗?”
我自然记得,但我并未答话。
“今天的篮球比赛,你觉得我们打不赢那一群老家伙吗?要不是你出来搅窝子,老子们早就是冠军了。老子是宜东三中高一年级的话事人,江瑜桀是也!日后给我把眼睛放亮些。每天都给我交保护费!”江瑜桀厉声道。
“不交。”我手插口袋,冷冷回应。
我的话音刚落,他们七八个人的拳头便如狂风暴雨般疯狂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