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梦为舟(4)

少年端着水从厨房里出来,看见躺在沙发上的那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此刻正站在客厅中央怒目圆瞪地看着红衣大叔。

“洪水马上就上涨到这里了,要是再逗留下去就真的走不了了。”红衣大叔苦口婆心地劝说。

但那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扭头往旁边的脚地上啐了口痰,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你要是再不走,就别怪我不给你好果子吃”。

少年胸中愤懑,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把手里的那碗水递给了红衣大叔,然后转身就想冲着那人喊“你不走,我和娘走”,然而话还没到嘴边,他的肩膀就被他娘瘦削得骨节突出的手摁住了。

少年不甘又失落地扭过头看向他娘,她只是轻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后垂下了黯淡无光的双眼。

红衣大叔看这一家子都没一个说要走的,就不在这儿多耽搁时间,赶忙往下一家去巡查了。

等那抹红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灰白的雨幕中后,少年身旁那个身形如干枯荆棘般的男人,骤然化身凶狠嗜血的野兽——抡起手边的竹编椅便朝少年砸去。少年不堪重击,重重栽倒在地。

男人居高临下,以看待牲畜般的冰冷目光睨着蜷缩的少年,抬起的脚径直向其脑袋踩下。千钧一发之际,少年的母亲疾步冲上前,扑通跪地,将儿子紧紧护在怀中。

少年仰头望着男人狰狞的脸,眼底翻涌着隐忍与仇恨。

他早已记不清自己被这样揍过多少次,也想不明白对方施暴的缘由,只死死攥着拳头,将那个噩梦般的午后刻进骨头——那天,男人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把他和母亲揍得遍体鳞伤,又像丢弃破布般将他们踹出院子。母子俩蜷缩在泥水里,任暴雨浇透全身,从日头西斜熬到夜幕低垂。

花杨镇被淹,村子里也断电了,入夜后四处伸手不见五指。男人点着蜡烛在厅里酗酒,母子俩相拥着蜷缩在屋檐下,一直等到他喝到不省人事,等到蜡烛燃尽熄灭,才敢摸着黑进屋去。

母亲轻柔地在黑暗中为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并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给予安慰。黑暗将他们吞没,他抬头能感受到母亲轻颤的呼吸,却看不清她的脸,连同她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少年将脸贴在母亲起伏得厉害的胸膛上,细长的胳膊将她抱得很紧。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带她逃出那个野兽的魔爪,逃离这片黑暗。

大雨又下了一整夜,一直到黎明到来之前才舍得收敛。

少年从梦中苏醒,抬头看见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雨声也已小得几乎听不见了。他悄然滑下床去,从门后偷偷往客厅瞄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还烂醉如泥,四仰八叉地躺着。

少年心中暗喜,当即蹑手蹑脚回到母亲身边,伸手去摇醒她。

母亲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摇了好几遍她都没醒。

“娘——醒醒……”少年爬到母亲身边,在她耳边轻轻呼唤,可她依然没有反应。

少年又提高音量唤了一声,话音还没落就紧张地扭头往门口看去,生怕惊醒了外面那头野兽,可回过头了再看,床上的母亲依然没醒。

他本能地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想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可就在他稍一用劲的瞬间,竟发现她的胳膊有种怪异的僵硬感。

少年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用力摇了摇,母亲的身体却始终僵如木偶。少年瞪大了眼睛,颤抖着伸出手试探她的鼻息,却感受不到一丝呼吸。他的手指僵在半空中,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娘……”他低声呼唤,声音沙哑而破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顾不上擦拭,只是拼命摇晃着母亲的身体,希望她能像往常一样醒来,哪怕只是轻轻哼一声也好。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少年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外面那个醉酒的男人还在沙发上躺着,如果此时惊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回到床边,使劲擦拭眼眶里涌出的泪水。可即便如此,他仍看不清就躺在眼前的母亲。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否则不仅没能救下母亲,连自己也迟早会被那畜牲打死。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雨后的空气清新得刺鼻。少年艰难地跪在地上朝着母亲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缓缓站起身,擦去眼角的泪水,目光坚定地望向窗外。他知道,此刻不能再犹豫,必须趁着那个男人还未醒来,赶紧逃离这个充满噩梦的地方。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生怕发出一点声响。门开了一条缝,他屏住呼吸,再次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心中默念着一定会给她报仇,然后毅然决然地踏出了房门。

外面的世界经过一夜大雨的冲刷,显得格外清新。少年脚步飞快,径直往红衣大叔指的救助站的方向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救援队,揭露那个男人的暴行,并为母亲讨回公道。

他一边跑,脑袋里一边回忆起从前与母亲的种种,然而,他离家越远,脑海中母亲的样子就越模糊,原本他在黑暗中看母亲也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现如今连这仅剩的轮廓都要消失了。

“不!不!不要……”

郭明启挣扎着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向隔离玻璃外的实验员打了个手势,随即实验室内的灯光骤然亮起,一个年轻的实验员拿着平板匆匆走了进来。

“博士,还是没有看清……”

郭明启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目光复杂地望向躺在另一张沙发上的杨若澄。她的眉头紧锁,似乎还深陷在梦境的泥沼中无法挣脱。

实验员将平板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两人的脑电波数据曲线,波动剧烈得几乎要冲出监测范围。

“这次的记忆比上次更清晰了,但依然没有看清您母亲的样子。”实验员小声汇报着,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而且2208号实验体的生命体征开始出现异常,我们可能得终止实验……”

“不,继续。”郭明启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沙哑却坚定。他盯着屏幕上那条代表着杨若澄意识波动的曲线,若有所思地说:“我就快要见到她了……"

实验室里的仪器发出细微的嗡鸣声,仿佛在回应着他的话。杨若澄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像是要从梦魇中挣脱出来。郭明启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知道,这场以梦为舟的探索,就快要找到答案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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