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57
花楹收回手,神色淡淡:“醒了就走吧,酒钱三文。”
书生苦笑,摸索着袖口,却只掏出两枚铜板:“我……我……只有这些。”
花楹瞥了一眼,没接,只道:“算了,当我请你的。”
王林却突然起身,深深作揖:“实不相瞒,在下暂时无处可去……”他声音越来越低,“求姑娘收留几日,我可以留在店内打杂。”
“你莫不是看上我们老板娘想占便宜?”阿福听到对方要抢自己饭碗,上前一把揪住书生衣领,“我这就把你扔出去!”
王林被拽得踉跄几步,书箱"砰"地掉在地上,几本旧书散落出来。他慌忙去捡,又被阿福扯住,模样狼狈不堪。
“够了。”花楹出声制止。她看向窗外——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在风中狂舞。这样的天气,以他破旧的棉袍,走出去怕是凶多吉少。
“暂时留下吧。”花楹轻叹一声,“地窖旁有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收拾一下能住人。”
王林如蒙大赦,连连作揖:“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行了行了,”阿福不耐烦地打断,“跟我来拿被褥。”
花楹看着王林小心翼翼拾起书本的样子,忽然问道:“你是读书人?”
王林抚平书页上的皱褶,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惭愧,未有功名。”
他说话时微微低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与花楹平日见惯的那些粗野汉子截然不同。
不知怎的,她多看了两眼。
寒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花楹坐在炉火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酒杯的边缘,目光却落在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王林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张榆木桌,动作麻利又认真。他身形修长,一袭洗得发白的破旧棉服裹着略显瘦削的肩膀,发髻用一根木簪草草固定,几缕黑发散落在颈侧,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姑娘,您看这桌子……”他抬头,恰好对上花楹的视线,声音顿时低了下去,耳尖泛起薄红。
花楹收回目光,起身走到桌前,指尖轻轻划过桌面:“这里还有酒渍。”她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我、我马上重擦。”书生慌忙抓起抹布,衣袖带翻了水盆,溅湿了半边衣襟。
阿福在一旁嗤笑出声:“连抹布都拿不稳,还想在酒肆干活?”
王林窘迫地站在原地,水珠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花楹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这是一双拿笔的手,确实不适合干粗活。
“去换身干衣服。”花楹从柜台下取出一套旧衣,"后院有间柴房,今晚你睡那里。"
王林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深深作揖:“多谢姑娘赠衣之恩,王某感激不尽。”
花楹侧身避开他的礼:“雪停就走。”
“自然。”王林唇角含着温润的笑意,“不敢叨扰太久。”
他抱着衣服向后院走去,背影挺拔如竹,在满室酒客的粗犷中显得格格不入。
花楹注视着他的背影,心头莫名升起一丝异样——这书生的举止太过端正,连落魄时都保持着一种奇怪的优雅,倒像是……
“老板娘,您真信他是无家可归的书生?”阿福凑过来低声道,“我看他八成是冲着您来的。这年头,哪还有这么讲礼数的读书人?”
花楹没有回答。
她当然不信。这世道艰难,哪有可信之人?更何况负心多是读书人……
但当她看向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时,还是轻声道:“等雪停。”
夜深了,最后一位酒客摇摇晃晃地离开,花楹闩上门板,吹灭大厅的油灯。她端着烛台走向后院,经过柴房时,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脚步,轻轻推开柴房门。烛光摇曳中,王林正端坐在柴火旁,就着微弱的灯光雕木雕,听到声响慌忙将木雕藏于身后站起身。
“姑、姑娘?”
花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仿佛要透过他的身体看穿他的秘密。但很快她收回视线——
“柴房冷,这个给你。”她递过一条旧毯子,烛光映照下,王林眼底似有流光一闪而过。
“姑娘心善。”他接过毯子,指尖不经意擦过花楹的手背,那是血气充盈才有的热度。
花楹猛地收回手,烛火剧烈晃动,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王林眼底闪过一丝金色,但定睛再看时,只剩下一双温润如玉的黑眸。
“姑娘怎么了?”书生关切地问道,声音温柔得能化开冰雪。
“没事。”花楹后退一步,“早些歇息吧。”
她匆匆离开柴房,心跳莫名加速。
回到自己房间后,她靠在门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定是错觉,那王林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窗外,风雪更急了。花楹吹灭蜡烛,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那个自称王林的书生,总给她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就像…….就像那日的白发男子。
可两人明明截然不同,一个是令人窒息的强者,一个是温文尔雅的弱者。
“我真是魔怔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拉紧被子。
与此同时,柴房中的书生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神采。他指尖轻抚过花楹方才碰触的地方,唇角勾起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
“阿楹,这一世,我们慢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