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疯癫
丑雉儿念白：“太阳，燃烧自己，照耀人间。”
而后扮作阿波罗，舞起衣袖，旋转两圈，将自己降落到侧卧的由夜寂扮演的羲和怀中，翘起兰花指扶额，唱出走调的歌声：“啊，母亲，为何我时常感到如此虚弱？为何我努力修炼却不见成果？为何同辈仙僚修为高我数个层级！”
“是呀是呀！”立刻又提高声音喊出来，作十大金乌齐语，“我们都感到如此，为什么？”
夜寂作羲和低头，抬起左右手，在周围空气中摸了摸不存在的孩子们，然后抬头面对台下想象中的观众，唱：“因为你们燃烧了自己的法力，为人类带去光明与温暖！”
“啊！为什么？”丑雉儿切换角色作东皇太一，惊声问道：“为什么我们要这般无私地帮助人类。”
夜寂作羲和轻轻抚摸他的发：“因为人类渺小又脆弱，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
“他们弱小，活该受寒冷与黑暗的折磨！”丑雉儿作东皇太一站直身体，双手叉腰，转头将自己那副丑陋的嘴脸展示给不存在的看客，“凭什么要我们牺牲自己的修为去施舍？”
夜寂作羲和也“嗖！”地站了起来，唱腔变得严肃，“因为帮助弱小——天经地义！”
“母亲，您说的可真轻松，”丑雉儿作东皇太一竭力想唱出挑衅，“那万丈光芒燃烧的可不是您的法力！”
而后立即调整方位转换角色作烛照，也加入质疑：“对呀，凭什么是我们？这天上有那么多神仙，为什么偏偏要求我们去帮助人类？”
“因为我们生来就是太阳，”此时夜寂切换角色为凤凰，微展双臂，一手牵住作烛照的丑雉儿，一手牵住此时不存在的东皇太一，面向台下席位，目光如炬，动情歌唱，“牺牲自己，照亮人间，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荣耀。”
“耀”字有一些走音，也许是太激动，也许是太累了。
丑雉儿又扮作全部其余九只金乌，深受凤凰感动，大声跟着凤凰齐唱，重复：“牺牲自己，照亮人间，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荣耀。”
这是一段悠扬婉转的唱词，复颂之间，韵律起，回音成。
可惜丑雉儿唱走音的地方太多了，甚至带偏了夜寂。
余音未停，夜寂就发出尖叫：“你这个废物！怎么唱都唱不好！”
同时，他一把将丑雉儿推下了戏台。
一声闷响，丑雉儿摔得爬都爬不起来。
夜寂又疾步从道具库里拿了鞭子，跳下戏台就冲丑雉儿打。
而丑雉儿在第一鞭落到自己身上之前，就挣扎着脱掉了身上的衣服。要是主子等会儿意识到衣服打坏了，会更加生气的。
“啪！”“一万两银子！就买你这么个废物！”
“啪！”“一万两银子！现在我都请不起剧团来陪练了！”
“啪！”“你陪我练习又唱不好！”
“啪！”“你让我怎么办啊！”
“啪！”“大殿下不是请过最好的老师教你吗？”
“啪！”“怎么唱得这么烂啊？”
夜寂打一鞭，骂一句，而丑雉儿只得蜷缩在地上，抱头痛哭，涕泗横流。
廊庑中，有蹒跚学步的孩童刚好贴在柱子后面，瞪圆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暴力，捂嘴抽泣。一个侍从慌忙跑来，一手捂了他眼，一手将他抱起，逃离。小孩子，可看不得这些。
“啪！”“你说你让我怎么办啊？”
“啪！”“我该怎么办啊……”
骂声愈发绝望。
戏台设在院子里，院里种满了向日葵，向日葵金色的花瓣原本在月光下有些发冷，此时却是溅满了温暖的鲜血。
夜寂瞪着丑雉儿身上渗血的伤口，双眼长满血丝，再无法克制，扑到其身上，贪婪地舔舐、吮吸、啃咬。
鲜血刺激味蕾，深入灵魂，让人飘飘欲仙，夜寂终于寻得片刻宁静。而丑雉儿则难以自制地挣扎扭动，十指深深扎入泥地，惨叫连连……
此时，藏身于高墙树枝中的白乂终于忍不住了。
那日退堂后，白乂心神不宁，依然怀疑夜寂是凶手，辗转难眠一月有余。这一月虽没有新的死亡，但细想愈发像是夜寂受到怀疑后收敛了。在没有别的线索的情况下，他决定夜里去监视夜寂，说不定能撞见他再犯。
这爬上墙呀，守着守着，就撞见了方才那一场戏。
那时，白乂起了杀心。他自认是个仁慈的人，可是，有些人不配活在这世上！
他跳下高墙，冲上去将毫无防备的夜寂从丑雉儿身上撕下来，再狠狠丟向地面。
画眉与百灵跟在他身后。
夜寂这边，只有二个奴隶闻声而来。花掉一万两后，他再养不起更多的家丁。
这两个奴隶都身材单薄，白乂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价格更贵的打手，只画眉一人就能对付。
果然，他们虽来得快，却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只是围到挣扎着爬起的夜寂后面。
经过这么一折腾，夜寂的凤冠倒，衣衫乱，妆容花，竟神似日前那位输掉的戏子临刑前的模样。
白乂跨步上前，将丑雉儿挡在身后，剑尖直指夜寂的喉咙，“聋子吗？听不见自己唱得词？‘牺牲自己，照亮人间’，你若连一个人的世界都照不亮，怎堪谈照亮人间！”
“他照亮了！”浑身是血的丑雉儿扑过来，抱住了白乂的腿，深怕他伤了主子，“恩公，主子……主子很好，不要，不要伤害他……”
白乂惊讶地低下头，满脸难以置信。
夜寂冷淡地看着这一切，似觉无趣，趁白乂分心，就那么转身走出了剑的攻击范围。
他翻爬上戏台，顶着倾斜的凤冠，又开始唱戏，才不让这些琐事阻止他练习。
白乂想要追上台去，却没法抽出自己的腿，只得低头与丑雉儿对话，夜寂悠扬的歌声作了背景。
“你是被打傻了吗？他打你，你还替他说好话？”
“主子是最好的主子！”丑雉儿边哭边叫，“主子天天都给我吃饱饭！”
白乂愣住了，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这奴隶的鼻涕滴到地上，藕断丝连。
戏台上，夜寂在唱：“因为我们生来就是太阳……”
“我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好的主子……”丑雉儿哀求不止：“恩公，您要是杀了主子，又要把我卖给谁……”
“可是，”白乂终于回过神来，蹲下身，扳过丑雉儿的肩膀，与之对视，“听我说，好主子，不只是要喂饱你，好主子，不会随便打你！”
“主子很……很惨的，很惨！主子要去比赛，真的很辛苦，要是输了，会被……”丑雉儿抽抽泣泣，始终抽不出下一句。
会被烧死，白乂在心里补充，“可他再紧张，也不该拿别人来发泄，不该伤害你！”
“可……主子要是不伤害我，他会伤害……”
“丑雉儿！”夜寂突然停止歌唱，大声叫出奴隶的名字，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丑雉儿咬住舌头，乖乖闭嘴，深深低头。
丑雉儿？白乂瞧着这奴隶的头顶，看到一块因烧伤而不长头发的头皮，意识到这是他的新名字，不再是红潭楼美丽的无足鸡，而是一只丑鸡了，真是合适的名字，合适得令人唏嘘。
“我打他！是因为——”台上夜寂扬起头，婉转地给出自己的回答，“我不敢打你呀。”
“你凭什么要打我？”白乂不明所以。
夜寂一步一步走到戏台边缘，在距离白乂最近的地方站定，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来自何方，除了你的名字外，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是白公子，我敬佩你。”
白乂歪过脑袋，愈发难以理解对方的意思。
“所以……”夜寂思虑了一会儿，“还是希望公子知道，我不是你所认为的凶手。”
“空口无凭！”
夜寂抬手指天，天中心有日宫星，其周围有舒缓旋转的灿烂星盘，“日月星辰，以之为证。”
白乂呼吸沉重，依然狠狠地瞪着夜寂。
“若公子不信……”夜寂轻叹一声，“若公子心中已给我判了死刑，那我请求公子，暂缓行刑，毕竟……我已是一只脚踏进地狱的人了，可能明天就会被烧死，你又何必脏了你的剑。”
既然空口无凭，夜寂也不愿再过多解释，不愿浪费时间为自己做辩护，他只想努力地去唱戏，把生死交给神。
他一手做出送客的姿势，继续道：“我求你，让我继续唱戏，是生是死，凤凰有灵，若我真的罪无可恕，定会燃烧以祭凤凰。”
这让白乂思考，自己真的在这里，若夜寂真的罪无可恕，等决出凤凰节主角，再杀也不迟。唉，不管怎样，他至少是他虔诚的信徒，凤凰该对自己的信徒抱有一丝仁慈。
于是白乂转身离开，画眉百灵一左一右跟随，他们虽是翻墙进来，却是向着院门离去。
夜寂望着三人优雅的背影，默叹：游侠公子，你行侠仗义渡世人，为何不愿渡我？
走出几步，白乂眼角瞥见，角落里钻出一个怀抱小儿的奴隶，给丑雉儿披上了衣服，耳则听见丑雉儿说：“谢谢小主。”似乎是对被抱着的小孩说的。
他突然意识到，就这样走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于是白乂转身，打断了正要开嗓的夜寂，“我会帮你雇一个陪练的戏班，莫再为难丑雉儿。”
夜寂苦笑，就着戏中亮相的姿势微微颔首，“多谢公子......”后面两字，没能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