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克里亚宾之狂喜(下)

斯克里亚宾1871年出生于莫斯科。

斯克里亚宾的父亲是外交官,母亲则是钢琴家。这样的家庭环境倒也促进了斯克里亚宾走上音乐的道路。

斯克里亚宾本人也是一位神童,五岁便可以在钢琴上即兴演奏。

他八岁的时候创作出一部歌剧,十一岁的时候开演奏会,十六岁的时候就进入莫斯科音乐学院学习钢琴和作曲,二十岁毕业。

但是当时斯克里亚宾只得到了钢琴学位,但是没有得到作曲学位,原因似乎是他和他的作曲老师不和。

1898年,二十六岁的他进入莫斯科音乐学院教授钢琴,但是之后就辞职了。

之后,斯克里亚宾主要在国外从事作曲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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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受到窗外狂风呼啸,百叶窗开始在夜风中不断发出刮擦声,仿佛是在给屋内演奏配乐。

雷声闪过,那是定音鼓的声音——定音鼓正不断颤抖,渐强随后又减弱。

雨点敲打在窗棂上,那是长笛,短笛与三角铁交错发出的散乱的声音。

大地在风中颤抖,那是低音提琴和大提琴的和鸣。

我躺在床上,渐渐地,雾蒙蒙的梦境到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朦胧,遥远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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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的开场是一阵昏暗的。

紧接着,深蓝色与深绿色缓缓亮起,穿透昏暗的迷雾,直直朝我刺来。

心中一阵绞痛。

蓝色与绿色突然光芒万丈。

我……在哪里?

轰隆声在远处不断响起……

打雷了吗?

轰轰轰……轰轰轰……

吭吭吭……吭吭吭……

红光,黄光,紫光在黑暗中瞬间交错。

眼睛变得刺痛。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兴奋。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我缓缓下坠,

雨滴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离奇的风声。

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

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

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

我将会到什么地方?

我感觉我的身体似乎已经湿透。

狂喜,恐惧不断在我的心中浮现,色彩的闪耀带来的是内心的飞腾。

这里是……宇宙吗?

轰轰……

混乱,无序。

整齐,有序。

这里……是意识的顶点……

下坠吧,就这样缓缓下坠吧。

神啊,

快点降临这个世界吧。

可是,

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神呢?

红色不断闪过,就像是老鹰冲向普罗米修斯带走的血肉。

肉体上的亢奋,

精神上的亢奋!

老鹰的叫声撕破了天际。

要想进步,那么首先就要遭受痛苦!

遭受痛苦之后,才可以超越!

超越自我!

超越世界!

神是超人!

我……

雨点渐渐洒下,

天空中的颜色开始渐渐变换,

各种颜色相互交织,

渐渐地,

白色出现了。

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四周陷入寂静,只有小雨点不断洒下来。

风声伴随着小雨点渐渐起来,

颜色也随之不断变化。

首先是蓝色,然后是紫色,随后是绿色,最后是红色。

我的心绪渐渐转化为音乐,

旋律渐渐出现。

音阶不断上升,

声音从较轻逐渐渐强。

定音鼓和镲突然炸响,

雷声轰隆!

我的心境!

我内心的世界!

我!

以及我自己!

颜色开始闪现,

定音鼓再次响起!

钢琴的低音声部砸下重音!

弦乐组的拨弦,齐奏,铜管组粉碎的旋律,三角铁终于响起。

竖琴开始了滑奏。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半音不断闪回。

四度的叠置是我内心里的狂喜。

我的心里升起了一股神圣。

宗教的无词合唱骤然响起……雨点砸过来吧!雷电劈过来吧!

只是我创作的东西,

所存在的东西都是我的感受!

是我行动的产物!

反过来这些又同我创作的东西一致。

世界就是我所创造的整个活动组成的!

我是上帝!

我是一切!

我是存在!

(注:只是我……存在!这段为斯克里亚宾的日记段落。)

你们已经沉没到了造物神灵的黑暗的深渊中去了……

生活的萌芽……

隐藏着的渴望……

我召唤你们走向生活,我给你们带来勇气!

轰!!

面前是——

“先生,我是这座书楼的楼主。”青年微笑着问,“这位是我的助手,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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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处环形的走廊上,心中戒备,遂观察起环境。走廊的内侧装有铁栅栏,铁栅栏有两处开口,开口处连接着中间的楼梯,楼梯则连接着下面的每一层。

——多么神奇的构造啊。

面前突然出现一名神秘的青年,青年面色柔和,我的心中稍稍放下戒备。

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我的,随后,他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说,“是否可以陪我聊一会儿天呢?”

他默许了。

他们俩带着我来到一张桌子,我们三个围着桌子坐下。

随后我们开始聊一些日常中的小事情,像是洗手的时候要洗很多遍啦,数钱的时候要数很多遍以确保万无一失啦这样的。

直到……楼主提到拉赫玛尼诺夫。

拉赫玛尼诺夫啊……我不着边际地自言自语:

“弹钢琴弹得死沉闷的拉赫玛尼诺夫?不论多欢快的曲子经他弹奏都会带着点悲伤的拉赫玛尼诺夫?啊……他弹琴可是很有特色的……”

谢尔盖他……我听说他写了一首第二交响曲,那个第三乐章真叫人印象深刻呐……之后还写了一首规模宏大的钢琴奏鸣曲……好像是以《浮士德》这个故事为背景创作的。

这首曲子在我看来很是华丽宏大,尤其是末乐章《梅菲斯特》的节奏与和声,多棒啊……但是这首钢琴奏鸣曲的反响似乎不是很好吧。

瓦西里耶维奇他的行为比较保守,他这个人沉默寡言的,当时在班里好几次想找他搭话怎么都没有搭上……我当时还赌气呢。

哦,列文纳(注:他是拉赫玛尼诺夫和斯克里亚宾的钢琴方面的同学)那个家伙,切,我还跟他打赌谁先把李斯特的《唐璜的回忆》练习下来,要不是我手小,在演奏时,把右手练伤了,我肯定可以吊打他。

我伸出手朝空气捶了两拳。

F小调总是有一种悲伤的感觉吧……

哈哈哈,我还记得拉赫玛尼诺夫和老师兹维列夫闹掰了,后来俩人和好时的场景呢,哈哈哈!

真是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情感呢?

为什么没有那种超人呢?

在其他人眼里……我矮小,阴柔,瘦弱,有时候还疯疯癫癫的……他们都笑话我……

瓦西里耶维奇就很高,很壮实,跟个熊样。

真是的,他弹琴,哈哈哈,就像是在用脚跺地一样沉重,但是……却散发出别样的光芒,我很敬佩他的。

我真是焦虑,担心我自己,哈哈哈,精力过剩,生活混乱,还酗酒。哈哈哈,一喝酒就滔滔不绝……

我很珍惜他的,他总是愿意听我的疯言疯语,我之前可是……一有话就想找他说的。

想想看,我还挺嫉妒他的……天底下有他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他的媳妇也是很美好了……

有点羡慕,就像是很多很多火腿,很多很多火腿堆叠在一起哈哈哈……

……真是的,你看看我都在说些什么……我怎么突然哭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哭的……

你弹奏我的曲子的时候,弹多好啊……铜质的色彩……多么铿锵的歌唱啊。

我怕打雷……

我怕金龟子……

怎么回事,搞得好像谢尔盖快死了一样……

楼主递给我一张纸,我拿它擦擦泪,又摸抹了抹鼻子。

“那先这样好了,我找个好玩的话题吧。”

面前的青年这样说,我点点头。

#

您接下来有什么创作计划吗?青年问:

“就比如说……创作出一部钢琴奏鸣曲之类的?”

“钢琴奏鸣曲嘛……”我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个就目前来说还真没有。先前创作出了一部名为‘狂喜之诗’的钢琴奏鸣曲,在写就这部作品的时候内心的亢奋和紧张带来了极为巨大的成就感。啊,那种感觉就像是……升华了一样……我想我的表述可还算正确……”

“是的,我大概理解您的心情了:是不是那种在创作的过程中潜进了内心的世界,找到了真正的自我的那种很激动的感觉?”

“对对对,就是那种感觉,我在这部作品中,也包括后来的类似交响诗的作品中,创造了父性与母性两个主题,并让它们不断交替着出现。当然,不仅仅如此。”

我突然感觉到我的内心就像是爆发了一般:

“人们总是纠结在一起,伴随着内心的冲突与挣扎,这使得人们痛苦与幸福交织在一起。可是啊,可是,为什么是幸福与痛苦交织呢,而不是彻头彻尾的幸福,亦或者是彻头彻尾的痛苦呢?可是,超人就不会受制于此,因为,超人高居在高地,俯瞰着众生,超人本身就是道德的化身。”

相信您一定对尼采这位哲学家十分敬重吧,青年说:

“他是毕竟超人主义哲学的开创者。”

我“疑惑地”点点头。

“那,想必您也了解过海伦·布法拉斯基的哲学著作吧。”

“是神智论的哲学。”

音乐是一场仪式。

仪式……我的脑中诞生了一个想法……

“那么,您应该也受到过”伊万诺夫,贝莱,勃洛克的影响。”青年微笑了。

我点点头。

他接着道,“侧重描写个人幻影和内心感受,在艺术方法上否定空泛的修辞和生硬的说教,强调用有质感的形象和暗示、烘托、对比、联想的方法来创作。此外,象征主义文学作品多重视音乐性和韵律感。”

主张强调主观、个性,以心灵的想象创造某种带有暗示和象征性的神奇画面,他们不再把一时所见真实地表现出来,而通过特定形象的综合来表达自己的观念和内在的精神世界。在形式上则追求华丽堆砌和装饰的效果。

就比如勃洛克:

舒缓而奇迹一般

是奇异而神秘的展现

我们多灾多难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那超乎寻常的梦幻

迷雾、甜美而幽静的时间

它们反射着伟大的光环

世界上所有的谜团

都能找到大胆的答案

用一缕阳光冲破迷雾的阻拦

生活在一个金色的希望上面

用一颗火热的心灵去温暖

墓穴一样的寒冷和阴暗——

(注:〈舒缓而奇迹一般〉,译者寒原)

再比如:

在人们中间来往多么艰难,

要装出一副不是死人的脸面,

还要对一些没有生气的人们

讲述悲剧性的激情的表演。

再看看夜间自己做的恶梦,

还要在感情的旋风中寻找和谐,

这样,根据苍白的艺术的反映,

就明白了毁灭生命的火灾!

(注:〈在人们中间来往多么艰难〉)

还比如:

啊,我想要疯狂地生活;

让世间万物亘古长存,

无人性的变得富有情理,

把空幻变成现实!

让生活的噩梦把我窒息吧,

让我在这梦中憋死吧——

或许,一个快乐的青年知音

在将来会把我谈论:

我们原谅他那阴郁的性格——

莫非这就是他内藏的动力?

他全然是吉祥和光明的产儿,

他全然是自由和胜利的骄子!

(注:〈啊,我想要疯狂的生活〉)

又比如:

你们数百万,而我们无数、无数、无数。

试试吧,与我们交战一下!

是的,斯基泰人就是我们!是的,亚洲人就是我们,

我们细长的眼中闪烁着欲望!

对于你们——几世纪,而对于我们只是一小时。

曾经的我们,如同顺从的奴才,

在两大敌对的种族之间掌持着盾牌,

在蒙古人和欧洲之间!

多少世纪,多少世纪你们古旧锻剑炉

的响声盖过了雷声、雪崩,

而里斯本,还有墨西拿的失败,

对你们来说,只是蛮夷人的故事!

多少世纪,你们窥视着东方,

囤积着,融化着我们的珍宝,

你们侮弄着我们,只是计算着时间,

何时可瞄准大炮的枪口!

时期到了。 灾难扑打着翅膀,

委屈一天一天在增加,

这天到来时——你们的帕埃斯图姆城,

或许,会被毁灭得无影无踪。

哦,旧世界! 当你还没被毁灭,

当你还沉浸在甜蜜的煎熬之中,

停止吧,如明智的俄狄浦斯

止步在古老模样的狮身人面像前!

俄罗斯是狮身人面像。 欢喜着,悲伤着,

浸透着黑红色的血,

她望着,望着,望着你

怀着仇恨,也怀着爱!.....

是,像我们的血脉那样爱,

你们早已没有爱过!

你们已忘了,世上还有

滚烫又毁灭的爱!

我们爱一切——冰冷数字中的热度,

上帝赐予的神圣意象,

我们理解一切——高卢人敏锐的智慧,

或是德国人阴郁的天才……

我们记得一切——地狱般的巴黎街道,

维也纳的凉爽,

柠檬树林遥远的芬芳,

还有烟雾尘天的科隆……

我们喜欢血肉——它的滋味和颜色,

还有它那闷热、致命的芳香……

若你们的骨架在我们温柔又沉重的爪里

嘎吱作响,我们有错吗?

我们熟悉,如何抓住缰绳,

止住玩耍中狂奔的骏马,

如何击断马匹厚重的骶骨,

如何驯服刚烈的女奴……

来我们这儿!远离战争的恐怖,

走进和平的怀抱!

为时已晚前——让古剑插入剑鞘,

同志们! 我们成为兄弟!

若不——我们也无损,

我们也长于奸诈!

多少世纪,多少世纪你们会被

自己多病的晚辈所咒骂!

秀美的欧洲面前,

涉荒野,进森林,

我们让路给你们!用亚洲人的面孔

回视着你们!

去吧,去乌拉尔!

我们正在清理

用积分算法建造的钢铁机械

与蒙古野蛮部落交战的地方!

而我们自己——不再是你们的盾,

现在起,我们不再参与战斗,

我们用自己狭长的双眼

观看着致命的战斗如何沸腾。

凶猛的匈奴人搜刮尸体的口袋时,

我们将无动于衷,

任由他们烧毁城市,在教堂里饲养马群,

煎烤白兄弟们的肉!..…

最后一次——醒醒吧,旧世界!

此时蛮夷人的诗琴正在召唤

兄弟们参与劳动与和平的盛宴,

最后一次邀约到光明的兄弟盛宴来!

(注:〈斯基泰人〉,译者:匡景邈)

面前的黑衣青年紧接着他转向旁边的黑衣少年,“你如何看呢?”

我记得那名少年是青年的助手。

他慌忙抬起头,紧张地看了我一眼,道:“浪漫的、象征的、神秘的、无定形的、非现实的,现实的物质世界是虚幻而痛苦的,只有隐匿在背后的内在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作品中运用大量的暗示和象征来隐喻表现人的内心世界。”

黑衣的青年接着他的话说:

诗歌的语言具有隐喻性,每一个意象都被赋予了特殊的象征意义。

最普通的物品和词语在这里都有其隐含的意义,经常会有非常不寻常的组合。

象征主义的哲学基础是主观唯心主义,认为现实世界是虚幻的、痛苦的,而"另一世界"是真的、美的。

梦境、幻觉、神秘的经验和事物以及色情甚至邪恶的内容。崇尚神秘主义,信仰理想的彼岸世界。尼采、弗洛伊德和柏格森的思想可以看作是象征主义的哲学基础。

我点点头,那么……

“您打算创作一部什么样的作品呢?”

我打算……写出一部交响诗。我这样说。

交响诗啊……青年用右手撑起下巴:

“以什么为背景来创作呢?”

那就……用被束缚的普罗米修斯这个神话背景进行创作吧——我说:

“天神普罗米修斯盗来火种送给人类,激怒了众神之主宙斯。宙斯命令威力神和火神将普罗米修斯钉在高加索的悬崖上,暴露在雨雪风霜和烈日炙烤之中,以警告他以后不要再对人类滥施同情。火神赫准斯托斯很同情普罗米修斯,但他无力反抗宙斯的命令,在威力神和暴力神的监督和催促下,将普罗米修斯牢牢地钉在了悬崖上。”

普罗米修斯桀骜不驯,为了平凡的人类的福祉而牺牲自己;而宙斯则被描绘成一个暴君,专制而凶残。

“这个选题很有意思。我想,您应该认同俄国的革命运动吧。”青年问。

我点点头,“啊,是啊。我很认同。我的作品〈狂喜之诗〉就是在一场革命的推动下应运而生的。但是我不赞同革命。不,准确来说,我不是一个那么勇敢的人,我认同,但我不敢参与。不,也不是不敢。究根究底是因为我自己的思想,我相信的是我心目中的超人,而不是麻木的灵魂。我的朋友曾经跟我聊到过他的思想,但是因为我自己性格上的矛盾以及我自己的忧郁与敏感,外加上我自己的信仰,我总是对四周产生芥蒂。毋宁是参加革命看见那些流血事件,倒不如沉浸入自己的内心世界好好探索。”

那一天,我们的谈话以不欢而散作结。他最后戏称我为“一个不可救药的唯心主义的神秘主义者”。

是这样吗?我当时自己问自己。但是,我坚定地处在了我自己的立场上了。

我认同了我自己。

(某物开始颤动,这个某物就是‘一’。它颤抖着,熠熠闪亮。我无法区分任何东西,但是这个‘一’是无一与之抗衡的。它就是一切,我就是一切……

所有的历史和所有的未来都在其中,所有的元素都混合在一起,它表现出色彩情感和梦想……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有预兆,我会记住的……)

"那么,就请你想一想这些闪亮的,熠熠生辉的色彩,感情,梦想与一切,将那些预兆都化作音符记录下来吧。"

“嗯。”

“那么,你有没有想好标题呢?”

“就叫‘普罗米修斯:火之诗’吧。”

“您有想好大致的创作细节吗?”

我点点头,“我会用钢琴,管弦乐队,人声和色彩管风琴进行较大编制的创作。管弦乐队的话……”我摸索了下下巴,“就选用四管编制的乐队吧。”

“那么,打击乐呢?”

“定音鼓,镲,三角铁,钢片琴,钢琴……”

“那么,色彩风琴呢?”

“哦,那个啊……怎么说呢,就是让听众在欣赏音乐的同时,直观地感受到色彩的变化……不过,我觉得音乐本身就是具有色彩的,所以,可要可不要吧。”

“哦,那么,作品的开头,您打算如何进行写作呢?”

“就先从类似于升F调的和弦营造出来的神秘气氛开始吧,随后是主导动机和主题的展开再现,大概就是类似于奏鸣曲式。另外,我打算将发展部写得令人眼花缭乱。”

异常复杂,难以捉摸,五光十色。

精美异常,和声音响怪异,清澈透明的片断紧随着急促的我脑中突然迸发的小号主题,瞬间的狂喜与甜蜜常被勇敢斗争的动机及暴风雨般的间插段打断。乐队灿烂光彩的闪烁和倍受痛苦而发出的哭喊使管弦乐的画板上既有幸福的蓝天又有悲伤的黑夜。

此时,我的内心是狂喜的。

内心浮现出不可思议之情感……

原始的混沌……

人类的爱……

生活的快乐……

召唤……

创造的意志……

自我意识的初显晨曦……

古老的矛盾冲突……

人性的高贵与勇敢……

人类所感到的欢乐与疲惫……

坚毅与成熟……

斗争……

狂喜……

神圣……

五颜六色的灯光逐渐浮现在眼前,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五光十色,梦境与幻境交织在一起。

这是什么?

这是神明吗?

五颜六色的光中渐渐浮现一道白色的身影……

——神的名字是什么……

洁白如玉的身影中透露出来声音……

——神是万物之初开……万物之缔造者……

——神明……是什么?

——神……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独一无二吗……

——神的名字是什么……

——神明不会将名讳告知于他人……

名讳……

——那是至高无上的神秘……是永恒的真理之所在……

五光十色的变换……

带来了像是醉酒一样的体验。

我感觉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神的名字是什么……

是什么……

什么……

么……

……

——神性自在心间……

自在心间……

在心间……

心间……

间……

……

声音……

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

是一道遥远的,淡然的声音。

——啊……

——请告诉我……

——神的名字是什么……

神的名字啊……

那是熏香的味道……

扑鼻的香气袭来……

我渐渐的苏醒。

神的名讳吗……

——我。

我就是神……

神就是我……

五颜六色的光将我吞噬……

面前是一面镜子……

我就是神……

神就是我……

神……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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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您打算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创作呢?”面前的黑衣青年略带好奇地询问。

“奏鸣曲式吧。”我略带疑惑地说:

“我创作大型乐章的很多时候,大概都是遵循着奏鸣曲式的结构。”

“奏鸣曲式啊……”楼主托起下巴,“那么,希望您可以写出您想要的效果吧。”

“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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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互说了声再见后,斯克里亚宾先生的身影转眼消失在视野里。

我看向阿舸,“怎么感觉斯克里亚宾跟想象中的‘疯子’不太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这或许就是他原本的样子,也有可能他想要隐瞒自己的柔和……也说不定吧。”

“哦,那关于这首‘火之诗’……”

“斯克里亚宾从作品58号,〈纪念册的一页〉(1910)开始确立那种神神鬼鬼的神秘主义风格,这部作品算是与前面57部作品划清了分界线,尽管我们依然可以看出来前面作品对于1910年时期斯克里亚宾作品的铺垫,比如作品45号第一首,同样也是叫做〈纪念册的一页〉(1905),还有一部名字还是叫〈纪念册的一页〉的短小的钢琴作品(1905),这部作品也是作于1905年,但是没有作品编号,是部作曲家生前未曾出版的遗作。在这些作品当中,都可以看到对这部火之诗的影响。”

“那关于‘神秘和弦’……”

“有可能是属和弦的变体吧。神秘和弦是由增四度,减四度,纯四度组成的和弦,但是,也可以看出来,神秘和弦实际上是一个降五音和加六音同时存在的属九和弦以四度音程排列的形式,将降五级音以升四级音的形式呈现的和弦。这个在早期作品的第一号钢琴奏鸣曲,作品第6号(1892)第二乐章的第4小节就可以看出来。”

阿舸带着我来到一个书架旁,拿出一部名叫《斯克里亚宾钢琴奏鸣曲全集》的书,然后翻到第一号钢琴奏鸣曲第二乐章那一页,他将书摊到地上。接着他又拿出肖邦的第二叙事曲的谱子,翻到第八十八小节的那一行。

“先看肖邦,这个第91小节属七加六音和弦六度音出现在高音声部以外的声部,并且由于六度音的引入,与和弦三音形成四度音程,可通过改变排列方式在局部形成四度排列的和弦结构。”

说到这里,阿舸那起那部很厚的《斯克里亚宾钢琴奏鸣曲全集》,指着第四小节说到道,“而在斯克里亚宾的奏鸣曲中,也用到了相似的东西——那波利和弦到属和弦的三全音根音关系和弦直接连接,也延续了肖邦的形式。当然,早年的斯克里亚宾写啥都有一点肖邦的感觉……”

阿舸将书本翻到第四号钢琴奏鸣曲(1903)作品第30号,“在第四钢琴奏鸣曲中,斯克里亚宾的模进每次模进向下移动一个小二度。模进组第一拍均为一个属七-四结构的降五音属九加六音和弦,左手的分解和弦织体出现了两次小七度-增四度和声进行。这似乎已经初具神秘和弦的气质。”

“在第五号奏鸣曲〈狂喜之诗〉中,由于和声形态发生改变,传统三度叠置的和声形态被打破,仅剩下和弦的根音可供判断和声进行。然后,你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和弦化逐渐加深的过程,直到斯克里亚宾先生的晚期作品〈普罗米修斯:火之诗〉,神秘和弦的独立化终于被摆上台面,开篇就是一个以A音位底的神秘和弦。也就是说,斯克里亚宾逐步地超脱于浪漫主义旋律至上的特性,旋律短小化,取而代之的是充满色彩变化的神秘和弦占据了主导地位。”

阿舸接着说道:“斯克里亚宾的中晚期作品中,由于调性的突破,任意两个成极音关系的和弦都可能直接连接。在斯克里亚宾的第四奏鸣曲中,在第二小节就出现了神秘和弦核心音程。所以,其实斯克里亚宾有些潜意识的思想其实就是影响斯克里亚宾创作出这些神秘的和弦的原因,这又跟他那些哲学思想扯上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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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斯克里亚宾在与阿舸和为数不多次插嘴的我的交谈中可以看出,斯克里亚宾是一个谈话比较自我,但还算是柔和的人。他并没有像某些传记之中提到的那样狂妄,甚至是达到可以与他人断掉关系的程度。

或许现实中斯克里亚宾是个这样的人,但是,刚刚是在梦境之中,这就说明,斯克里亚宾他内心里埋藏着柔和。他将矛尖指向周围,而用刺将自己包裹起来,就像是一只略带脾气的刺猬。就像是他的音乐一样,经常性突变,转调频繁,氛围朦胧,结构模糊。

斯克里亚宾的这首《普罗米修斯之诗》,作品第60号,完成于1910年,首演于1911年。但是实际上1915年斯克里亚宾去世之后,众人才欣赏到这部充满着斯克里亚宾特有的尖锐,冲突,狂喜,情感,色彩(也就是加入了色彩管风琴)的作品。

斯克里亚宾在晚年的时候可谓是达到了事业的巅峰期,他经常性的举办演奏会。但是——

斯克里亚宾在晚年的时候经常坐在钢琴旁孤独地演奏着第十号钢琴奏鸣曲,标题是“昆虫”。斯克里亚宾去世的原因是刀割破嘴唇造成的破伤风感染。那么,问题是,斯克里亚宾究竟是自己主动割破了嘴唇呢,还是他真的就是不小心割破了嘴唇呢?

如果真得是故意这样做的话,那么原因是——

在斯克里亚宾的葬礼上,

“莫斯科所有的文学、音乐和艺术名人都聚集在那里。不仅挤满了斯克里亚宾公寓对面的小教堂,而且挤满了它前面的整个广场。莫斯科大主教发表了一篇优美的演说,颂扬神圣的自由意志,引起广泛关注。主教合唱团以一种几乎超凡脱俗的美声演唱,因为丹尼林很清楚将参加葬礼的人:莫斯科音乐界的精英都在那里团结起来了。”

拉赫玛尼诺夫曾这样说道。

在斯克里亚宾的葬礼上,拉赫玛尼诺夫先生亲自为斯克里亚宾抬棺。后来,拉赫玛尼诺夫弹奏斯克里亚宾的作品,有人起哄说拉赫的演奏太过于沉重,没有斯克里亚宾特有的轻盈与狂妄,拉赫玛尼诺夫那个时候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斯克里亚宾一生都被忧郁症所困扰,所以斯克里亚宾的内心真的狂喜吗?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帕斯捷尔纳克曾经这样回忆道:

天啊,神明的力量呀,那天清晨的树林里真是无所不有啊!阳光从四面八方射进树林,林中影子在移动,忽而这样忽而那样的改变着树的顶梢,各种鸟儿站在时高时低的树枝上,啁啾着意想不到的悠扬的歌曲,怎么也不能习惯于这些声音。……

天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乐曲呀!交响乐如同遭受炮火轰击的城市,接连不断地坍塌与倾倒,交响乐完全是由残垣断壁堆积起来的。乐曲中充满经过疯狂加工的、新的内容,如同生长中的树林,充满生命与清爽那么新,树林在那天早晨披上了1903年而不是1803年新春的嫩叶。就像树林没有一片叶子是用皱纹纸或染色铁皮做的一样,在交响乐中也没有一点虚假的深刻,没有令人肃然起敬的动听空谈,什么”像贝多芬“呀,”像格林卡“呀,像”伊万·伊万诺维奇亚“呀,”像马丽亚·阿列克谢耶夫娜女公爵夫人“呀,他所谱成的曲子具有一种悲剧力量,他对一切腐败但又被人赞扬的,和对伟大但又十分愚蠢的东西嗤之以鼻,它大胆到狂妄的程度,充满稚气,他像放荡的安琪儿有些天然淘气而又自由自在。

1903年,斯克里亚宾与这位作家一家成为了朋友。他们经常在华沙公路上散步。

斯克里亚宾每次快跑之后,喜欢靠惯性在蹦蹦跳跳的跑一段路,就像抛在水面上弹跳的石片,似乎他若在加一把力就可能离开地面,在空中飞起来了。他平时训练自己,掌握充满灵气的轻盈和接近于飞行的灵巧动作。他那迷人的风采和高雅的气度也属于这一类的现象。他凭借这种气度在社交中回避严肃性,并尽量装出空洞和肤浅的样子。在奥博连斯克散步时他发表的各种奇谈怪论更令人吃惊。

斯克里亚宾一生与俄国象征主义诗人们有着密切的联系,其中与伊万诺夫更是有着深厚的友谊。在他去世后,伊万诺夫为斯特里亚宾写下一首悼诗:

止步,过路人,在这墙里

生活着斯克里亚宾他找到了他的安息之所

严酷的石头中的文字不能告诉你

种子已被播下。在我们的原始的意识深处

一颗星亮了起来。现在走你的路吧。

伊万诺夫曾经这样评价斯克里亚宾:“在我看来,斯克里亚宾作品的内容可以定义为一种三重观念、三重情感、三重愿景:(1) 超越个人、个体、小“我”界限的愿景——一种音乐超验主义。(2) 将全人类普遍、共同地融合在一个单一的“我”中的愿景——或音乐意识的宏观普遍主义。(3) 猛烈突破到广阔的自由新存在层面的愿景——普遍转变。”

这种评价很是精辟。

我想生活。

我想创造。

我想行动和征服。

我想知道奋斗。

我要奋斗。

我在挣扎(痛苦)。

我什么都不是。

我只是我所做的。

……。

我是众多的。

我是我而不是我……

我用我承诺的温柔、神秘的魅力唤醒你。

我召唤你去生活,隐藏的渴望,消失在混乱的感觉中。

从创造精神的秘密深处升起……

斯克里亚宾曾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

“但是,我们知道斯克里亚宾,不,甚至是人类,每一个人都具有或多或少矛盾的一面吧。”

也是,信奉神秘主义的人也要面对独属于他的现实。

……

由于我现在在音乐方面已经落后,由于我和音乐的关系已经断绝,热情已经完全熄灭,所以我关于斯克里亚宾的回忆——当年斯克里亚宾是我生活的内容,是我借以汲取营养的粮食——只有中期的,大约从创作第三到第五奏鸣曲期间的斯克里亚宾。

我觉得《普罗米修斯》和他后来的作品都显示出来的和谐的光芒,无非证明他是个天才,而不是精神所需要的日常营养。但,我并不需要这些证明,因为我完全相信了他。

——帕斯捷纳克

……

“是啊,说不定斯克里亚宾也面对了独属于他的现实。”

……

哦,梦想的国度

与今世何其不同

那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但在那里,我听到了许多声音,

一个充满幸福灵魂的世界,

我知道。

……

在轻雾中,透明的蒸气

远去了却又分明

一颗星轻柔地闪烁。

多么美丽!淡蓝的谜

她的光芒

召唤我,轻轻摇晃我。

啊,把我带给你,遥远的星辰!

让我沐浴在颤抖的光线里

甜蜜的光!

强烈的欲望,妖娆、疯狂却又甜蜜

没有止境,除了渴望别无他求

我愿意。

但不是!我欢快地跳跃

我自由飞翔

疯狂舞蹈,像神一样演奏!

沉醉,闪耀着!

它向着你,可爱的星星

我的飞行指引着我

向着你,让我得到自由

成为我的终点

我的解放之旅!

在这个游戏里

纯粹的任性

瞬间里我忘记了你

我在漩涡中

偏离了你闪耀的光芒

在情欲的疯狂中

你消逝了

噢,遥远的目标

但你永远最闪亮

我永远渴望你!

你在扩张,星星!

现在你是太阳

火红的太阳!胜利的太阳!

我对你的渴望让我接近你

我让自己沉浸在你变幻的波浪里

噢 欢乐的神啊

我吞下你

光之海

我的光明——的——自我

我吞下了你!

……

那么,斯克里亚宾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或者说,人类,是什么样的人类呢?

我们不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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