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阿年生前最是心善
鉴查院的调查如同一场风暴,将朝堂的隐秘连根拔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竟发现,于太子背后翻云覆雨的主要推动者,竟是长公主李云睿。此消息一出,便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一般,顿时激起千层巨浪,令整个南庆朝堂都为之震动。
李云睿,这位曾在南庆朝堂上兴风作浪的长公主,权谋手段向来令人胆寒。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李承泽坐于龙椅之上,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素来知晓自家这位姑姑不安分,亦知其与太子李承乾之间存着些许错乱的干系,却不曾想到:太子所为,草菅人命之事,勾结外邦之事,诬陷兄长之事,谋反弑君之事,竟皆是她一手推动而成……
一时间,思及婉儿与范闲,他心中纠结万分,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亦是暴起。
当日,林婉儿入宫求见,请他看在皇室人丁凋敝的面子上,留自家母亲一条性命。
最终,李承泽作了定夺,挥手道,“侯公公,拟旨罢,将李云睿终身幽禁于信阳宫,无朕之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窗外的阳光依旧透过御书房的雕花窗棂,洒在书案之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李承泽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批阅着奏折,却见侯公公匆匆入内,低声禀报,“陛下,先皇后于薛家的兄长,薛念珺薛公子求见。”
李承泽手中朱笔一顿,心中暗叹一声,自是已然猜到对方来意,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苦笑,稍作迟疑之后,揉了揉眉心,声音略显疲惫,“宣他进来罢……”
薛念珺大步踏入御书房,满脸怒容,甚至不曾行礼,便径直朝着李承泽冲去,怒吼道,“李承泽!你竟还有脸坐在此处!”
侯公公斥道,“薛公子!休得无礼!”
李承泽却是抬手制止了其接下来唤禁军入内的动作,声音低沉平淡,“侯公公,你且先下去罢,朕自有分寸,不会有事。”
随着侯公公犹疑再三地退出去,李承泽缓缓起身,朝着薛念珺走了几步,眸间尽是苦涩。其嘴唇微微动了动,原本欲说些什么,却终究又咽了回去,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我知你心中有怨……”
“怨?”薛念珺冷笑一声,那笑容之中满是悲愤与不屑,双眼通红,似是要喷出火来,将李承泽生生燃烧殆尽一般,双手紧紧握拳,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李承泽,你答应过我,会护她周全的!如今她却……岂是一个‘怨’字便可轻飘飘了结的?”
李承泽沉默片刻,缓缓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手微微颤抖着,将它递给薛念珺,声音低沉而沙哑,“阿年之死,我的确难辞其咎。但阿年的绝笔,你不妨亦看看罢……”
薛念珺一把夺过绝笔书,动作急切而粗暴。他展开书信,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他眼眶依旧通红,眸间戾气却是渐散,泪水于眼眶之中打转,须臾,终是夺眶而出。
直至读完绝笔书,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面上既有对自家妹妹的心疼与不舍,又有对现实的无奈与悲愤。他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哽咽的情绪堵住了喉咙。
良久,他终是声音哽咽着说道,“罢了......她到最后,还是一心在心疼你,为你着想……”
李承泽声音沉重,承载着无尽的痛苦与愧疚,“此生终是我负了阿年。但我定会完成她的遗愿,护佑她在乎之人周全,亦护大庆子民安宁。”
薛念珺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但愿你说到做到,莫要再负了我妹妹。”
言罢,他将绝笔书折好,还给了对方,随即转身离去,脚步沉重而缓慢,背影满是落寞与哀伤。
李承泽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随着门被关上,御书房内唯余一片寂静。许久,窗外的风轻轻吹过,亦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李云睿自尽”的消息传来之时,李承泽正靠坐于龙椅之上沉思。闻言,他的心不由抽痛了一下,随之,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手亦是猛地一颤,手中茶杯险些掉落。
毕竟,李云睿乃是自家妹妹婉儿的生母,加之前世,于母妃并不理解他的那些岁月里,这位姑姑曾给过他些许温暖……
他沉默了许久,望着窗外那渐渐西沉的夕阳,终是悠悠开了口,“遣宫典去一趟皇家别苑,接婉儿进宫一趟罢……”
最终,于林婉儿请求之下,李云睿的奠仪由她这个女儿亲自主持。
而李承泽,终究还是以“念及血脉亲情”为旗号,将其葬入了皇陵。
自然,受此事影响,虽有李承泽赐婚在前,范闲与林婉儿却仍需三年之后再行大婚。
一月后,公孙宸宇率领着南理的精锐部队,气势汹汹抵达了南庆边境。
当日,边境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公孙宸宇骑着高头大马,面上尽是愤怒与坚决,扬言定要为义妹的遭遇,向南庆讨要一个说法。
当日,因着“二皇子妃薨逝”之消息并未传至京都之外,南理自是不知。彼时,公孙宸宇虽承认了自家先皇认错了公主,却亦以国之名义,将许清苑收为了义妹,且以本国公主之尊相待。
随着李承泽追封了许清苑为先皇后,此消息不胫而走亦在预料之中。
上首之人早知如今之局势乃是必然,倒亦不曾有何意外之色,然台下众臣却是不然。
丞相林若甫拱手,“陛下,臣认为,南理此番来势汹汹,万万不可轻视。”
“朝臣之首”发了言,随后自是一串“臣附议”。
范闲却是上前一步,“陛下,南理国君公孙宸宇并非蛮不讲理之人,臣以为,此事并非不可转圜,或是其间存有误会亦未可知。臣,愿自请前往南境,与之交涉,以求和平。”
“范闲所言有理,”李承泽微微颔首,“先皇后玉殒一事,确是我南庆皇室内部之争将其卷入所致,朕自会亲自前去南境,给公孙宸宇一个交代。”
“陛下,万万不可啊!”
众臣皆是跪地相求,却拗不过李承泽心意已决。
最终,李承泽一意孤行,起身前往南境,林若甫与范闲受命监国,谢必安与范无救二人随行。
当李承泽见到公孙宸宇之时,他率先下马,快步上前,跪地一礼,态度极尽诚恳,“舅兄,此事乃是我南庆皇室,对不住阿年。”
“对不住?”公孙宸宇怒目而视,眸间尽是熊熊怒火,却又透着几分悲凉凄怨,“李承泽,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初如何做下保证?早知如此,我便是拼了性命,亦不会要她嫁你为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当初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犹在眼前,李承泽曾先后对爱妻的三位兄长保证过,“日后本王自会全心待她,绝不再令她受半分委屈!”
绝不再令她受半分委屈吗?可她却是年纪轻轻香消玉殒啊……
李承泽眸间闪过痛苦与愧疚,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低沉而诚恳,“舅兄,阿年之死,我亦痛心疾首。与此相干之人,如今皆已伏法。”
公孙宸宇冷哼一声,眸间愤怒与凄戚皆是更甚,“伏法?便是如此,念琬便可活过来吗?”
李承泽沉默片刻,不禁闭上了双眸,良久,他睁眼抬头,目光柔和地望向远方,似是又看到了自家阿年浅笑的面容,声音晏然,“舅兄,若执意要战,两国百姓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啊……阿年生前最是心善,想必……亦不愿看到两国这般场景。”
公孙宸宇闻言,瞳孔不由微怔,下一刻,眸间亦是泛起几分柔和,“念琬……”
当年,念琬前往南庆为质前夜,便曾道,“二哥,这南庆乃是我曾经的故国,南理则是我的国家。南庆之人乃是我的国民,南理之人又是我的子民。若以我一人之身,可换得一个他们不被战火侵袭之机会,又有何妨?”
如今,她既为南庆先皇后,又是南理公主,两国百姓皆是她的子民了……
如若她知晓,于她死后,自己发动了战争,她的子民陷入战乱,又当如何作想呢?
看他有所动容,李承泽长叹一声,随即伸手探入怀中,将自己一直随身揣着的绝笔书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递予对方,“且看看罢……”
见其阅过之后,神色缓和不少,他趁机继续劝告,“朕愿与南理签订永久和平之约,互通商贸,造福两国百姓,以此来弥补阿年的遗憾。不知……舅兄意下如何?”
公孙宸宇双目紧闭片刻,最终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平静下来,“罢了……若真能如此,或许亦是念琬所愿罢……”
看着南理军队撤离的背影,李承泽心中不由又是阵阵抽痛。他望着远方,久久不语,强压下心中思念与痛苦,率众赶回了京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