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日升月恒（一）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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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的月光落在她浅色的瞳孔之中，显露出几分冷淡的色泽, 月桂树轻轻飘落着嫩黄色的花瓣，从她头顶落下, 纷纷扬如杨柳飞絮。
被侍女们服侍着更衣，换上月白色的里裙，又掀开帷帐, 赤脚踏上玉阶。
常曦双手交叠着躺在云榻上时, 依然侧对着屋外, 模模糊糊地想着。渐渐地，她闭上了眼，陷入了一个短暂的，并不是十分安稳的梦乡。
梦里有冲天的火光，人影模糊不清。
无数的人在哭喊，在尖叫，他们扭曲成了一团又一团黑色的影子，身上似有烈火熊熊燃烧。
名为羿的大巫举起了手中的长弓，指向了天上十个灿烂的太阳。透过耀眼的日华，大巫看见了它们的本体。
小小的三足金乌在耀眼的金芒中扑闪着翅膀，天真而残忍地逡巡过整片洪荒大地。怨念缠绕着他们的躯体，伴着层层下跌的妖族气运。
灾横遍野，众生遭劫。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他们的身上插着一支流火似的箭矢，那箭矢是如此的明亮耀眼，一眼望去便牢牢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偏偏，带来了浓重的死亡气息。
月神常曦驾着她的月车穿梭过茫茫云海，她追赶着太阳而至，神情间似有几分茫然与隐秘的悲伤。
月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无法阻拦那支将要射入金乌身躯的流火箭矢——
世界静止在这一刻，如此安静。
朦朦胧胧之中，有个声音轻声念道：“时巫妖争霸，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巫族有神，名之为‘羿’，为天地射十日，中其九日。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止留其一也。”
一双手颤抖地抱起了那掉下来的东西，轻轻，轻轻地将他们翻了过来。
金乌幼子尚且睁大的，透着惊慌失措的眼眸，落入了常曦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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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天庭之主是三足金乌，再也没有比天庭一般接近太阳星的地方。
耀眼的光芒从碧得近乎透明的天穹上落下，愈发明耀的宫阙，巍然屹立于群星笼罩之下。
或许是连年的征战，来来往往的妖族无论职位高低皆是步履匆忙。
帝俊立于星图前，和一众重臣商议下一步的行兵计划。
“陛下，您执意要把妖族带往绝路吗？”
圣人古井无波的声音传入帝俊耳中，令其动作微微一顿。
女娲目光淡淡：“您既然执掌河图洛书，吾兄又通晓九宫八卦推演之术，便应知晓这所谓的洪荒霸主之位，本就是无稽之谈。天数冥冥，何苦违之？”
一众妖族闻之，皆是忿忿不平，却不得不碍于女娲圣人身份，按下心绪。
帝俊微抬眼眸，望向一身素裙，姿容清绝的圣人。
她面容上犹带几分莫测情绪，此时直直望来，似携天倾海摧之势。
挥手命众妖退下，他似是毫不意外她的问题，闻言淡淡一笑：“吾奉行王道。帝俊可以退，妖皇却不可退；妖族可以退，洪荒二主之一却不可退。”
煌煌若烈阳的妖皇微微垂首，眼底灼染几分血染的锋芒。
他并不避开女娲的视线，反而顺着她的目光回望：“王道之争，退者万劫不复。娘娘心怀不忍，是世间常情。只可惜，帝俊身在其位，不得不行。非置之于死地，焉知不可得生？”
“冥顽不灵。”女娲愤愤挥手离去。
伏羲匆匆赶来，温文尔雅的青年左右为难，却也只剩一声苦笑。
本就是两难之局，谁又说服得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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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曦重归汤谷时, 扶桑树轻轻摇曳，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 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
她缓步踏入其间, 望着头顶由太阳星撒落下的万千日光, 入目所见皆是一片明耀之色。
温和的女子垂眸望着脚下的大地，小心翼翼地合拢掌心，将之抵在额前。沉郁的绿色悠长得如同一声叹息，在灵木之间辗转升腾，催生着寥寥可数的生机。
——羲和、常曦，日月之神也。
“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
太阴星孕育而出的神灵睁开了清冷的眼，望着自远处款款而来的羲和。日君华贵鎏金的衣裙拂过苍翠的林木，裙裾上的金线流转着晨曦的辉光。
冷淡的月华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直至她真正来至常曦面前。
御日的女神神色依然平静，望见她时轻轻一笑。
一如帝俊尚且割舍不下他的弟弟，羲和又如何放得下她的妹妹呢。
常曦坐在扶桑树的树干之上, 眉睫微垂, 带一抹冷清之意：“阿姐。”
羲和抬首，勾唇浅笑：“常曦。”
她们回到太阴星，那个孕育她们姐妹的地方。
一同坐在月桂树间，以凝露的月华酿造帝流浆, 又望着那蕴含着氤氲灵气的金色灵液顺着朦胧缥缈的月色，悄无声息地落满了人间。
月色极浅，疏离淡漠。
那金色的帝流浆混在其中，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谁也看不太清晰。
只有机缘巧合碰上这月光的生灵沐浴在其中，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望着眼前忽而变得有些不一样的世界。
常曦眉眼清冷，垂眸注视着她的姐姐。月光装点过她的眸，令岁月悄然，万物静默。
她与羲和对视一眼，读着对方心中繁杂的心绪。
她们都明白，这将会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见。
往事命途，也许是世人看得太重，才会身不由己，自甘坠入魔障。
她此生再无所求，只愿三足金乌最后的血脉能平平安安长大。
天地神灵，众生为证。
桂花树仿佛听到了她的誓言，微微摇曳，任凭浅色的花朵从枝头落下，纷纷扬扬地堆满了一地。
常曦站在广寒宫中，略微侧眸望了一眼，神色分外宁静，又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手中的伴生法器月精轮。
妖族的未来……
妖族一定会拥有属于它自己的未来，比星空更高远，比历史更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