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外
昭明的记忆正在复苏。
他是最后一位自混沌青莲中诞生的魔神,与盘古伴生而出。
然而盘古有大道赋予他的责任,混沌青莲孕育祂时几近用完所有底蕴,以至于他只是一抹没有肉身的元神。
开天斧划开混沌,当第一颗孕育而出的星星自乌黑的发边划过时,他正悄悄数着祂微垂的睫毛。
每一声不轻不重的吐纳声里,祂垂下的目光里盛着掩不下的欢喜,又沉溺三分,如坠太虚之境。
唇齿相依的瞬息,仿佛听到一朵花绽放的声音。
祂自混沌中护他周全不至于被其他魔神吞噬,他运用元神之力幻化出道体,只为陪伴祂片刻。
天地何等之清朗,日月何等之灿烂。
在这月白风清、开旷远阔的世界之上,唯有我们,与万物合一,与时空共存。
祂顺着他的眉心吻下,又流连于唇齿之间,偶尔闭眼, 像是沉醉在梦乡。
他的手紧紧攥着祂的衣襟,以致它微微散开些许,露出其下匀称的锁骨。
注意到这一幕时, 他下意识偏开首去,又被祂轻笑着捉回。
“你看。”祂看着他抵靠在祂胸膛上,耳垂泛着动人的绯色,又仰起首,指着无边无际正在孕育生机的洪荒大陆,对着他笑:“这就是洪荒的馈赠。”
他便顺着祂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是开始。
却不成想,这一切又被定义为结束。
……
盘古的身影出现在了昭明的面前,高大而挺拔,支撑起他头顶的天穹。
混沌被分开了,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彼时的三清之气未生灵智,尚且混在父神证道的背景板里,安安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
凝视着,洪荒诞生的瞬息。
那般模样, 最是熟悉,也最是陌生。
祂的一颦一笑都像是传说里歌咏的斑斓诗篇,不是纯粹的欢喜或繁华,有更深的怅惘,落寞的悲凉。
而昭明泛起微澜的眼眸里,又掠过染血的锋芒,与执迷不悟的痴妄。
万般情绪,不一而足。天地广大有之,人间红尘有之。
是古老的史册,翻开斑驳的一页。
无尽的道意聚拢在祂身侧,又或者说,祂的存在,便是道之本身。
天地间从未有过这般宁静的时候,像是仍然在混沌的那段时日,世界一片蒙昧,初生的魔神仅仅是一抹弱小的元神,他睁开眼来,凝视着眼前的世界。
那时的他如此弱小,只能静静地缩在盘古的衣袖之中,望着眼前被一片迷雾困锁着的宇宙。
他渴望他诞生时出现的那种奇迹,世人将其称之为——光。
好在,洪荒很快诞生,盘古哥哥说祂会将光带给他,让他掌控着世间无上的权柄,与独一无二的力量,再也没有人可以迫使他低头,也没有人足以挑战他的威信。
可是——
从无穷无尽的记忆之海中,回忆起了昔日那一幕,那是他和他最后相处。
那一天,盘古走向终焉。
盘古肉身化为漫天的灵光降下,他的哥哥,亦是与他共同诞生于混沌的爱侣,轻轻拥抱着他,同他度过那最后一点寥寥可数的时间。
天地之大,唯有他们二人。
……
昭明仿佛瞧见祂垂眸投来的目光, 唇边扬起几分柔软的笑意,眸光熠熠生辉, 分外明朗出尘。
唇瓣一张一合之间,盘古听见了一声甚为欢喜的“哥哥”。
“你终是走上了这一步。”
声音邈邈,似是叹息,更多却是语气温和怀恋的陈述。
而面对这一声慨叹,昭明不为所动,连开口的语气都是一如惯常的运筹在握,他几乎是以笃定的话语表示:“是,我永不后悔走到这一步。"
“你总这么自信。”
祂挑眉轻笑,这是一个极为放松的姿态。
“其实我也不确定会不会成功。”
昭明半是坚定半是庆幸的叹了口气,事实上连他开始也不确定自己借助时间长河证道的方法对不对。
而今的情况到底是被丢到了时间的过去,还是仅仅被灌了一些记忆片段,不过方才冒险试探了一把,却是值得的。
“你想做的事,我皆已经知晓。”交谈还在继续,盘古的声音自虚空的四面八方而来,游弋于空辽荒原,无端滋生出好些空漠,“不过我的确希望你放弃。”
“所以你不该来。”
“我该来,因为我还需要一个答案。”昭明的困疑自冰冷的言语中滋生,“我终究不明白,为何你留下的天道会是此间至高?”
闻言,盘古仰头看向茫茫混沌,并未立刻给予答案。
昭明也学着他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混沌,显然,他能到这里,能看到这些大概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至少此刻,在他心念间,他所见的事物悄然叠现在他眼前,就像是透过他的眼与其一道见证了深藏在混沌之中的波澜壮阔——
那是一条瑰丽壮阔到难以用言语描述一二的长河。
只见光阴滔滔,冲刷尽世间万物,又见时间奔流,淹没掉红尘诸事。
在这世间,日月尚有陨落之劫,天地也有消亡之灾,万物皆有尽时,哪怕寿与天齐,哪怕此界至高,一切的一切终将会被时光所淹没,被不可忤逆的大势携往道尽途绝。
无一例外。
但他想成为那个例外。
那个不被任何存在所掌控绝无可能存在的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