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

太清圣人抚琴而坐，琴音悱恻。她墨发如瀑，尾端浸没于流水落花之间，神情中又透着几分的淡漠。

韵律随心所向，未成曲调，便已生了无边苍茫，仿若万古皆空。

这份心境融于琴音之中，愈加缥缈无垠，行于九霄之上，游于幽冥之间，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只觉云端沐光，映着圣人如玉的面容，恍惚而若见神祇。

至此，方有身处洪荒不记年，岁月悠悠的真实感。

圣人眸光淡淡，修长手指轻抚过琴弦。万千气象，周天星辰，融坠而落入万物众生眸底。

敖瑜专注地听了片刻，广袖一扬，诛仙剑出鞘，顺势散落几朵幻化的青色莲花，落于龙女艳丽裙裾之上，氤氲着纯粹的灵光。

太清圣人指尖微顿，凝眸望去。

清气化了一缕风，轻轻拂过龙女的鬓发，暂化一枚玉簪作为点缀。

龙女轻描淡写的一剑，吹开万载雪原皑皑的玄冰，拂过昆仑山巅纯澈灵秀的醴泉，直至穿透昆仑天造地设的阵法。

元始炼器的手暂时一止，神识遥遥投望过去。

龙女斜挽了一枝桃花，这是一段极美的剑舞。

绵延成片的海棠花盛开得缠绵悱恻，落也落得欲语还休。回舞低旋间，轻灵地掠过两人的衣裙，无端染了些风流快意。

一手执着诛仙，另一手挽起桃花枝，回首轻笑，眉眼飞扬，眸光熠熠。

她唇边笑意融融，舞步止住，状似不经意地将长剑收起，桃枝置于琴边，又安安心心地坐下听琴。

太清圣人睫羽轻颤，眼帘微垂，只是指尖琴声愈发疏阔，与天地相合。

开智的生灵无不为琴音失神，随后恍惚沉浸于剑意之中，又转而被带入更深的道境之间。

恍不知今夕何夕，全然忘乎自我。

尾调带着颤音，支离破碎的，是古老的琴弦又被拨动了一次。

*

温软烂漫的桃林中，太清圣人一身雪色，心事重重地望着天穹。天色澄碧如洗，淡淡的日光垂落一缕，漏过枝桠间星星点点的缝隙，漫过绯色花瓣。

他方叹了一口气，把琴往旁边一置，便直接将小姑娘拉到怀里。

白鹤绣纹的道袍曳坠于地，袖口勾勒浅淡的一笔墨色，轻轻晃过敖瑜的眼眸。太清执起手，慢慢替她拂去了发上落花。

敖瑜沉默看着。

太清圣人的声音慢条斯理，又飘飘渺渺，仿若与天地相融：“方才怎么问起那些了？”

太清眼眸微暗，似风过无痕，情绪转瞬即逝。

敖瑜：“若有一日……”

太清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让敖瑜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没有那一日！”

敖瑜像是倏忽哑了声，神色复杂地看着太上。

太清静了静，又反问道：“怎么会呢？”

他冰雪般的面容上，覆上了几许荒谬，不可思议的情绪蔓延开来，像荒芜中生发的荒草。

她是他的挚爱，他的眷恋。

在万万载的岁月里，同他携手与共的道侣，他们本该就是一体的。

他如何忍心，将她孤零零地留在这世间，度过又一段漫无止境的岁月？

“心下担忧？”太清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最后只觉得这样解释更为妥当。

纡尊降贵地垂下眸来，望了一眼被他囚禁在怀中的小姑娘。

霜色的发微微垂落，拂过她面颊，又带起几分微微的痒意。

太清圣人唇边含笑，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询问：“敖瑜担忧的，是贫道的心意？”

敖瑜的神情似乎又染上了几分彷徨之色。

可是，她抬眸对上太清暗沉的眸，心头隐隐浮现几分预感：若是当真这么答‘是’，太上大概会很生气，很生气吧。

敖瑜顿了一顿，努力地思考了起来。半晌，她松开了那片衣袂，抬起眼来，认真地回抱住了太清，又蹭了蹭他的衣襟：“才没有呢！”

敖瑜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最相信太上了。”

太清垂眸望着她，仔仔细细，没有丝毫遗漏地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小姑娘的下颌，不准她偏移开视线。

半晌，他轻笑一声，眼眸中的暗潮掀起滚滚的波涛，像是狂风骤雨的海面，舟楫艰难地在风浪中穿行。

下一瞬，他的眸光骤然冷淡无比，冰冷地吐出三个字来：“小骗子。”

敖瑜：“？？”

她似想抗议一二，又忽而发觉眼前乾坤颠倒，后背被迫抵上一片冰凉的石桌，大日的光芒徐徐映入她眸中。

太清微垂的长发落至她面容，慢条斯理地拂过她面颊，泛着微冷的色泽。

“太上……”

太清就这么静静地端详着她，霜白的发与乌发交织在一处，危险又惑人。

多少隐秘难言的心思藏在其间，使得这双眼眸愈发暗沉起来：“瑜儿，你还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