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
月色疏离,延长了此间的孤寂。
金玉珠翠、钗环璎珞仍静静地躺在饰盒里,似在等待她低头去拾起,装点她的乌发。
敖瑜静静地坐着,低垂着眉眼,又轻轻动了动指尖。
本来,就不需要那么麻烦的。
身前的水镜晃了晃,映照出龙女发间嫣红的一点,极为精致的一支红翡蝴蝶步摇,轻盈的蝶迤逦着薄翼,安逸地栖息在她墨发之间。
而它仿若功成身退,渐渐消散了。
敖瑜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提起裙摆,便踏出了阁室。
她的脚步很轻,像踏足云端,不落微尘之中。唯有裙裾在相互摩挲之中,窸窸窣窣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玉虚宫前,两位圣人负手观云,清风徐徐,入袖而来。长发被银色冠带束得齐整,一身广袖云袍,气质或冷若霜雪,或淡然自若。
昆仑山层层叠叠的楼宇,本应做安歇之所,却只能孤独矗立,久久等待着归人。
天池里的莲花寂寥地盛开,平添几分空旷。
又遥遥伸展开一条小径,隐没于花间。苍山皑皑,雪色晕染山尖一簇。笔触分明之间,深深浅浅的白渐次染开,不显得过于单调乏味。
敖瑜拾级而上,滟滟红裙拢地,步履平稳。
待引路童子离去之后,垂手肃立观云的圣人却悄然解开了结界,任风雪加身,道袍白头。
两位圣人在相视无言的情境中抽身而出,一齐转过身,往身后看去。
龙女披着微凉的月光,缓步走来。
飞雪无声,只点缀着那抹极艳的绯红。岁月像是从未在她身边流过,将她的年华永远定格在含苞欲绽的那一刻,却丝毫未折损她的风华。
红衣的少女敛眸不语,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着,像一只轻盈的蝶。
绵软簌簌的梨花雪下,几多旖旎烂漫,心跳的频率失了惯常。
或该奢求更多,从心所欲掠取他们隐隐在心底发烫的妄念,修长的手指却甘愿捧起她一缕发丝,垂眸望她。
天上的北辰微微垂首,望着人间。
他们不愿星辰坠落凡尘,焚烧起一场灼灼无尽的煌煌烈火,做后人史册里的一笔一划,当成吉兆抑或凶恶。
他们想着筑起高高的楼阁,拾级而上,去属于星辰的天穹银河,专注地捧起她的万丈光芒。
彼此守望,相依相伴。
两人的表情带上些许微妙,保持着缄默的姿态。
待她走至近前,四周倏忽静极了,云层轻轻遮掩住皎月,月影依次稀疏下来,只投落暗沉的一笔,像是不忍惊扰什么。
敖瑜眼眸沉静,悄然收拢了万千星辉,她指尖轻按过掌心,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下,仍敛眸行了一礼。
太清神色微动,抬手似要拦下,又转了心念,回了她一礼。
元始薄唇微抿,目光静静地望了敖瑜一会儿。
他垂坠的道袍不动如山,带出几分淡漠与孤高来。像是沉默了太久,龙女目光轻移,直直地对上他眼眸。
似一望无际的海,平静无波。
他静了一瞬,还了敖瑜一礼。
——这便算是,一场新的开始了。
谁又做了谁眼中的风景,谁又装饰了谁的梦境。
纵然是落花时节,何处不可逢君?
敖瑜默不作声,低眸望着脚下。
她瞧着绯红的裙裾自雪上蔓延,婉转盛开,一如雪中艳艳红梅,似闻清香来。
一时恍惚,便听太清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瑜儿。”
她在诧异中抬首,耳畔回雪飘摇而过,望向声音的来处。
霜雪覆过太清的眉宇,与白发相偎。本是无垢空寂的色调,待纯粹无暇的发丝垂至腰间,平添几许懒散。
未折他寒山春雪之容,只觉宁静祥和,天地相宜。
他望着敖瑜,轻轻笑了半声,不甚在意地重复了一遍。还是同样的语调,一丝未改:“瑜儿。”
敖瑜微怔,她方想开口,又见太清侧过身,信手折了道旁初开的杏花,低眸凝视她片刻,松松地挽入她发髻:“真好啊。”
敖瑜身后映着漫天的星海,恢弘灿烂,璀璨生辉,又极为疏离地垂落了眸,自唇边轻轻溢出一声太息。
“如此,也好。”
元始略慢上一步,侧首瞧着身旁的敖瑜。他的神色照旧淡淡的,似乎丝毫不受之前的事情影响。
龙女却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又回转过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
她仍含着笑意,那笑入了眸底,灼灼生辉,仿佛在漫天的飞雪间静静燃起一簇星火,平白夺去旁人的目光。
让他暂且放下了心间那份偏执。
而在那深沉的浓墨似的帘幕下,闪烁着星辰无垢的辉光。
敖瑜微垂眼眸,眼角余光拂过他衣襟上的莲花纹路,神思似被什么触动了一般,忽生恍惚之感。
她轻轻笑了起来,双眸静静地凝视着身旁的两位圣人,陪着他们不言不语地走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