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

“他当时其实很痛苦。”龙女如是对石猴讲。

故事就此结束，接下来发生的敖瑜并不打算告诉石猴。

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破、碾碎，那位龙君，却只低垂着头颅，不声不响地注视着。

魑魅魍魉再度自他身上生长，从他心底一寸一寸地攀爬出来，无数只痛苦挣扎的手从影子里爬出，在他身后癫狂地起舞。

它们在无声地哭泣，在呐喊，在宣泄。

那只灰雾凝聚的毒蛇吞食了他的眼睛，终于成功地从他眼眶里爬出。

他的心魔劫来了。

心魔叫嚣着，吞噬他，占据他的身躯。

长剑嗡鸣，渐生哀泣。

满是裂纹尚未复原的的青萍剑拼尽全力将他的神智唤醒。

龙君醒来时，被长剑斩落的荼蘼花，那燃烧到极致的花朵，就算是被迫坠落，也在瞬息之间，燃尽了它所有的绚烂明光。

纷杂的诱惑、叫嚣的声音止息了，龙君怔怔地抬头，目光跨越万万年，凝视着那抹青色的身影。

圣人的容颜似比漫漫无尽的光阴更让人觉出永恒，极尽工笔细描渲染勾画也道不出一二神韵。只觉得所谓的天地衷情、众生偏爱都有了一个最为合适的对象。

渐渐地，又生出些许的憾意，恨才气浅薄，恨言辞无力。

该如何赞颂祂，托以波澜壮阔的历史，交予纵横捭阖的现在，祈盼生机勃勃的未来。

他是过去，是现在，亦是具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生，伴随着慵懒漫卷的春光而来。

任谁见了都会相信他得尽天地的偏爱。

有人就是这样，看一眼是惊艳一生。

到千百万年后，纵然他的眉眼蒙上了一层云雾，也依旧让人难以忘怀。

上清通天身着青衣，在盘古的脊柱不周山的山脚下，在冲天的功德金光下，说：“我为通天，今已成圣。”

有教无类，截取生机。

多久了，他眉目依旧，初心不负。

这就是我的老师啊。

敖瑾这么想。

圣人两袖兼风，眉宇清逸，浩然澄明之气化就了他身躯，天地的偏爱钟情着染了他容颜，风流洒然之余，灼华艳绝无尽。

世人为之倾慕拜服，又畏惧于圣人倾覆浩宇的权柄之下。

作为盘古嫡子，三清中最为年幼的上清，他向来得尽偏爱纵容，少有忧虑烦闷之事。

更何况这浩渺洪荒，本就出于盘古父神的遗泽。

于是连尚处于蒙昧之中的生灵，都不自觉地亲近于祂。

不周山下，众生跪伏于地，低眸敛目，皆道：“圣人慈悲！”

通天也并未辜负他对众生发下的誓言，他说要截教兴盛，截教便兴盛到万仙来朝、众生向往的程度，也为它的衰亡埋下了隐晦的伏笔。

毕竟，天命如此，谁能独善其身？

倘若这个故事不去写“后来的后来”，那么，也不能算是错了。

他确实得到过天地的偏爱。

凡事因果相依，越是得尽天地厚爱，越是要承受相应的劫数。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故事的开端是这样的。

元始天尊的弟子太乙真人犯了红尘之厄，杀罚临身，于是面向昆仑而跪，说弟子今日将开杀戒。

元始天尊不言，默然允之。于是太乙杀了石矶。

再往后，阐教与截教互相争斗，死在阐教手里的截教弟子越来越多。

甚至连元始天尊自己也亲自入了红尘，于九曲黄河阵前诛杀了三霄，以——“立而不跪，冒犯圣人”的罪名。

两教自此结下了生死之仇。

既是生死之仇，便当以生死来解。截教因而覆灭，从此消亡于世间。

再度回想往事，往事历历在目。

昆仑山终年落雪，少见晴日。山上的日子格外的冷，冷到最后，透骨冰凉。

老师通天被鸿钧道祖带去了紫霄宫，后来死得无声无息，于是最后……只剩下他一人。

最后，他变成了她，去了昆仑山。

自此亘古寒峰，埋葬了龙君的一生。

他再也见不到他的老师了，只能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描绘着他的模样。

截教弟子之中，亦有三千红尘客改换门庭，入了西方佛教，截教的人越来越少，少到最后，当真只剩下了他一人。

是永恒的孤独，与彻夜难眠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