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求
一日又一日,游鱼自他身旁经过,重复着短促的音节,逐渐变长,逐渐清晰,直至某一天,它游经龙君身旁时,准确无误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敖、瑾。”
又摆了摆尾巴,“鱼。”
龙君微微笑着,目光愈发柔和:“你好,鱼。”
鱼儿愈发欢快,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才像往日一样离去。
长长的水草在他身旁生长,龙君安静地打坐悟道,等待着下一次见面。
游鱼们每次出去,队伍里总会少上不少鱼。等到下一个生殖繁衍的周期,这个数目才会再度涨回起来,恢复到之前浩浩荡荡的规模。
龙君眼眸微闪,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思虑。
应当让它停下来吗?
如果这样的迁徙是它们生命的一环……停下来就能活命吗?
龙君说不出口,只能怀着渐渐滋生的担忧,望着游鱼每天来来去去。
鱼儿是幸运的,它仍然自由自在地在这片海域玩耍着,只是谁也预料不到灾难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尤其是它懵懵懂懂,灵智初开的当下。
死亡远比未知时更加痛苦。
也许,他可以教他一些什么。至少可以,让它活下来?
龙君下意识望了望漆黑一片的海水,心里涌上微妙的感觉。
仿佛他未来将千百次做过这样的决定,而这远远不是命运的起点。
龙君还是决定了教游鱼道法。
游鱼很开心。
直到在某一日被网捞起时开心化为迷惘。
既定的命运降临,鱼鳃被铁钩穿过,呼吸几近停息。
在濒死的痛苦之中,龙君留在它身上的法术生效。
启蒙昧,入道途。脱躯壳之限,得享逍遥自在。
可最初的最初,龙君也许,只是试图让他们都活下来。于此莽莽洪荒,得有一夕安寝之地。
现在,他似乎意识到,这个梦境的恶意了。
梦境重启。
龙君一言不发,第二次教授道法时,将整片海域纳入其中。
唯有心境澄明,渴望求道的生灵听到了他悠长的声音,一旦它们丧失了这份纯粹,大道之门便立刻关闭。
那尾游鱼放弃了它日复一日地迁徙,停留在他身前,再未离开。
万万千生命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智慧的生命,海域的变动逐渐向外蔓延。
直至,外界的生灵们害怕这种未知的变化,于恐惧中举起了屠刀,一齐向着海域进攻。
龙君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血色弥漫了整个海域,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身为龙族的他救不了理应被庇护的海族。
他闭上眼。
梦境重启。
第三次,第四……乃至于无数次,龙君反复尝试着自己的道,结局却远比最初更加残酷。
而如今置身于梦境之中,却只剩下无用的天真。
天真这种东西,不值半两,堪称无用。就算拿出去同人换些什么,也应当是要被嫌弃的。
再度重启的梦境里,龙君仍然待在原处,看着那尾游过来的鱼,沉默着隐去了身形。
此时此刻的他,救不了这尾鱼。便是救了,也终将失去。
朝闻道……
夕死可矣!
一线生机,一线生机,不入死境,焉得生机?!他早就该死了!
于是乎,后来的万万年,他当真如同枯木朽石般坐在那里,沉默地守着这片海域,静坐久思,观察世间变迁,不再挪动半步。
之前他所教导过的生灵,有些活得更久,有些又早早逝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他在与不在,终究没有什么不同。
愚昧者平庸一生,逆命者枉送性命。
那他的道呢?
他为之苦求的大道,又当在何处?
敖瑾兀地睁眼,神智尚未清醒,便已吐出一口心血。
他眼皮动都不动,抬起袖子,小心地擦拭着他唇边触目惊心的鲜血。
他痛苦地咳嗽着,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却仍然固执道:“一线生机……若我偏要勉强,偏要去求……”
天道,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这天下,难道真有能奈何得了我的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