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

敖瑜抬眸望了望天空，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了抬手指，枝头鸟巢里的山雀熟练地跳上她的肩膀，亲昵地贴了贴她的面颊。

被这毛绒绒的小家伙一蹭，龙女又不觉弯了弯眼眸，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任谁见了都会相

信她得尽天地的偏爱，又被圣人保护得极好，方能不染世俗悲欢，不涉纷扰红尘。

倘若没有以前的种种，那么，也不能算是错了。

她确实得到过偏爱，也因而度过了最为天真无忧的岁月。

只不过“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话真是说得好极了。

龙女轻轻一叹，眼眸中流露出浅浅的恍惚。

龙君敖瑾，已经为他多年前的天真无邪，付出了足够惨重的代价。

山雀张开翅膀，啾啾地试图捣乱，转眼被龙女一把揪住，不轻不重地弹了下脑壳。

“啾！”它好生委屈地叫了一声，很快在敖瑜低眸含笑的模样中，羞涩地拿起翅膀挡住了自己半张脸。

真是，真是，美色惑啾啊！

敖瑜轻轻一笑，身形一动，轻巧地跳上树梢，重新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入巢中。其他的鸟儿聚拢过来，围着这只山雀开开心心地啾啾叫着，又不忘朝她打招呼。

从树枝跳下去，敖瑜寻了一块青石随意坐下，继续讲下去。

“下面的这个故事还是和鱼有关。”

“很多年以前，有一位龙君，他在渡心魔劫之时做了一个梦……”

梦境很美, 几乎令人沉沦。

碧色的水从底下倒涌而上，清澈见底，纤毫毕现, 泛着奇异的五色的光。

越来越多的游鱼从龙君身侧经过，他试着跟随它们，却只挪动了微不可查的距离，便看见它们自视线中消失。

忽而，有一尾鱼脱离了队伍，向着他游来。

只是水中藻荇茂密繁盛，水草缠绕上鱼儿的尾巴，挣扎不开。

龙君下意识挥动手脚，将它自缠绕的水草中捞出，又抬眼看着游鱼甩动鱼尾，迅速地跟上了队列。

他心里又不觉泛起微微的遗憾。

一个空空的贝壳抖落在他脚下，有着精美的纹路，与洁白的内里。

他看着空空的贝壳，有那么一个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他是谁？何故至此？何日当归？

想不起来。

他想大声喊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眼。

只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待在原地，看着游鱼经行而过。

偶尔会少上一些,过段时日又多了起来，成群结队,声势浩大地游过,步履匆匆忙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

水色微漾，清澈得足以见底，游鱼一掠而过，尾部荡开款款的波澜。

是什么呢?

那是先前，被他放走的那尾鱼。

它又回来了。

这条鱼儿的命运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它的未来与那些仍处于蒙昧之中的同伴并无两样——鱼鳃被铁钩穿过，呼吸几近停息。

开心或许会在它几次成功逃掉捕食者的猎杀时达到顶峰，又或许在某一日被网捞起时化为更深的迷惘。

每次出去，队伍里总会少上不少鱼。

等到下一个生殖繁衍的周期，这个数目才会再度涨回起来，恢复到之前浩浩荡荡的规模。

这是鱼的命运！

那尾熟悉的鱼时常出现在鱼群之中，灵巧地摆动着尾巴，觅食、游玩，或者有时贴过来蹭一蹭龙君，又飞快地追赶着队伍而去。

它眼里的光颇为明亮，倘若有人见之，当称之为智慧，亦或是，灵智。

那是万事万物欲要自蒙昧中脱身，所不可或缺的一点灵光。

龙君隐约有三分的明悟，更加期待地等着它的到来。

停滞的时间因此开始流逝，斗转星移，白云苍狗。

直至某个日子，游鱼再度游至他身边，停留得比往日更长，又张着嘴吐出一二零星的尚未成词的音节，像是在呼唤着他。

龙君小心地伸出手，点上它的身躯，一抹莹光没入其中。

“语言。”

他试探着开口，小心翼翼地传过去几个简单的词汇。

游鱼静默了几息，重新张开口，艰难地吐出了几个气泡，伴着一声短促的——鱼。

龙君笑起来，肯定地回答了他：“对的，是鱼。”

游鱼甩了甩尾巴，回头望了眼越行越远的族群，显然迟疑了几分。

龙君便推了推周围的海水，掀起波浪来将它推远。

“去吧。”他笑着说，“再见。”

“再……”游鱼努力的模仿龙君口中的音节，又看了他几眼，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它游得很快，迅速跟上了前面的队伍，又不忘回头朝他摆了摆尾。

日子渐渐有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