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
水色晕染开来,像是淡墨渲染的宣纸,款款漾开一层薄薄的云影。
有明月入怀,盛着北辰亘古绵长的清辉,却照不明充满绝望的黑暗。
敖瑜突然睁开了眼睛,而三尺青峰无声地贯穿了圣人的身躯,再没有半分转折余地。
太清身上伤口崩裂在池水中,血珠纷纷蔓延,如朱砂墨染,凄艳无端。
自池中再度睁开双眼,敖瑜仰头望去,隔着薄雾淡泉,彼岸的灯火飘摇了几分,聚成明黄的一团。
“为、什、么?”
却只听见龙女一字一顿,似有旷古萧瑟,无边寂寥,透尽孤绝,染遍杀伐。
往事从未消散,深埋心底的记忆一寸一寸涌上,渐渐盖过了爱侣之间虚假的欢喜。
她尚且来不及分辨这莫名的情绪,心头又被更深更沉重的东西碾压而过。
龙女捂着额头,喃喃自语,“……为什么?”
而她神色淡淡,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又随手将诛仙剑拔了出来。
敖瑜抬眸看向太清,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她笑得肆意,笑得张狂,又笑出几滴无声的泪。
滴答,滴答。
是窗外清寒雨声泠泠。
心绪纷杂的人儿失魂落魄踏过一地水渍,衣裙染血,长剑曳地。
昏昏沉沉,感觉神智在逐渐远去,视野也逐渐被浓厚如染的墨色所替代。
泪水从她清澈而涣散的瞳孔中滑落,无声无息,湮入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此刻,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牢牢钳制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又重新拽入了这片窒息的漩涡。
敖瑜脸色惨白,长睫轻轻震颤,缀满了水珠坠落,似是溅玉碎星。
她目光缓缓聚焦在太清身上,待认出了对方是谁,眸中忽而如裂帛般,撕裂出了一抹锥心刺骨的痛意。
“你放开我。”
“我讨厌你!我不爱你!”
“你放开……”
“你不爱我?”太清身上的伤势以飞快的速度愈合,将话重复了一遍,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他凝视着对面的敖瑜,眼底幽深一片。
“你真的不爱我吗?我们之间度过的这段时光算什么?”
“瑜儿,你在骗自己。”
不,太清圣人,你错了,我从未爱过你分毫,元始天尊亦是如此。
疏离的月光铺开狭长的网,在漫天的雪之中执起了锋锐的凶煞之剑诛仙。
目光落在圣人纯白道袍的背后,是真真切切染上的几分血色。
太清却再没这个心思去观察自己伤势的恢复情况,他冰颜愈发寒寂,指尖微微拂去肩头沾上的一滴妖异的血。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也曾是真的。
当一直担心的事情真实地在眼前上演,又如何控制自己,不去做那疯魔的事?
敖瑜一身红衣翩跹,早已安然立于殿外飞雪之中。
她略一抬首,望着远至的圣人,面上不带悲喜,一如往常的从容。
龙女眉睫微微翕动,轻盈得落了一片雪,润染上一层潋滟水色,又冰封了几分神情。
太清忽然在想:于她而言,失忆时共同度过的那段时光,又算是什么呢?
太清上前一步,目光清冷,似要轻唤一声。
敖瑜却比他更快一步。
她眼眸一沉,右手虚握,顺手挽了个剑势,便迎了上去。
圣人眉眼淡淡,手中拂尘一甩,毫无征兆便已出手袭去。敖瑜刚刚迈出的步伐一缓,又往旁边一滑,侧首避过一道术法。
剑锋凌厉,起势便携起此间风雪。
龙女身上的红色长裙飘摇而动,盛如烈火,分外灼目。
太清并未停手,唇边带上些微笑意,迎着敖瑜的剑锋上前。
玄妙的道文飞速凝聚,天穹之上,闷雷翻滚着,云层翻涌而散,峰峦无声颤栗着,为这世间至高的圣人权柄低下头来。
自封神一役后,诛仙四剑又重新问世。
太清躲开几道剑气,眸光微顿:“没想到,二弟竟然肯将诛仙四剑送给你。”
敖瑜微歪过头,眸色淡漠疏离,她迅速分析着漏洞,长剑丝毫不慢地依从她的意志往前递去。阵法铺陈在龙女脚下,倒映着万千星辰,辉光濯濯,似要将一切摧折。
兵刃相接的机会并不多,更多的是术法的碰撞,轰轰烈烈撞开磅礴冰雪,留下几道深可见底的痕迹。
说不清有多少次你来我往的交锋。
苍雪长发错过敖瑜身侧,圣威凛然刺骨,无声滚落几滴鲜艳血珠。
她眉心一蹙,掌中长剑悲鸣一声,竟生生被圣人从她的手中强行夺去,剑阵层层瓦解。
她猛然回头,想再度施法,又被太清压制下。
太清眼眸微垂,身上道袍垂落一地,神色淡淡地望着龙女。
他清晰可见敖瑜的袖口裂开一道口子,往下滴落几滴血珠,晕染开一片,极为靡丽的色调,瞧着格外触目惊心。
敖瑜受制于人,倏忽半阖了眼眸,偏过头不肯再去看他。
微不可查地,又可见她的手微微颤抖,似想挣开他的束缚,又被太清攥紧几分,连带唇色也苍白些许,褪去了原先微暖的色泽。
太清蹙起眉,半蹲下来,颇为强硬地分开她的手。
鲜明的指甲痕迹停留在她白皙的掌心,沁染出几滴血珠。
“瑜儿是都想起来了吗?”他轻声问道,左手轻扣着她的手,倒先行为她上起药来。
“竟然这般恨我。”
而龙女低垂着眉眼,神色冷淡,抗拒着回答。
太清轻笑一声,自然地抬起手,揉乱了她的长发。
太清小心地上完药,确保痕迹很快就会消失后,又挑了挑眉:“恨我也没关系。”
敖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是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因为……”太清便又顿了顿,无奈地叹息一声,唇边含着隐隐的告诫,“于你,我永远不会放手的。”
他眸底倒映着敖瑜的身影,指尖流动着微暖的光,细致地拂过伤口处,带来微凉的触感。
而那狰狞的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