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八景宫里仍是一派静默的等待。
内殿之中，太清圣人垂坠的袍裾蜿蜒了一地，其上沉淀的青莲色晕染开一片冷寂。
他遥遥立于楼阁之间，望着远处邈邈的寒山，任凭思绪飘摇，若风中残烛。
而下一瞬，光芒彻底扩散而去，湮灭了眼前的一切。
纯粹的银辉泛着冷意，自窗棂踏入室内，在白玉砌就的地阶上洒落下一地月华。
当镜花水月的灵宝被收去后，画卷破碎成万千光影，漠漠萧萧，似玉屑梨花千树开，纷落如雪，折得暗香满袖。
太清圣人回过头，清俊如画，手中空空如也，眼神宁静而深幽，眉目间蕴藉三分轻寒，眼角甚至像是有着忧虑隐约。
意识朦胧之中，敖瑜微微睁开眼，眼前万物迷蒙，唯有迤逦一地的莲花，款款盛开。
在光影破碎散开的那一瞬间，似有长风拂过她眉眼，愈发显得眸光凛冽。
虚迷幻境早已不见踪迹。
在那零点几秒的瞬息里，她的眼前模糊了一霎。
太上的容颜在那一瞬间变得虚幻，他眉间凝结不散的温柔亦如镜花水月，在眼前无声破碎。
敖瑜微舒一口气，心上却不知何时又空落了几分。
她身躯间微微透着几分冷意，往日粲然的星眸微微黯淡下来，似有诸般思虑压上心头，难以窥尽，而生了烦忧，乱了心绪。
看情况太清就明白了，她还未恢复记忆，同时离恢复也不远了。
“瑜儿。”太清倏忽勾起唇，神色平静坦然，映着粲然刺目的万道辉光，却又不由放轻了语调。
像是想起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一切，带上几分茫然无措，轻轻唤道：“……太上。”
太清圣人静静地望着她，微微抬手，似想回应这一声。
“……”太清喉结动了动，眸色愈深。
他长长久久地伫立着，心头似压上了一道什么，似峰峦，若渊谷，沉重得纵是圣人，也难以轻易拂去。
圣人心底留着一片空寂，忧虑又浮上心头。
她还是有些害怕，也许是幻境的后遗症吧。
圣人漫无目的地想着，却听见敖瑜略有些迟疑的声音：“幻境里的经历，是真实的吗？”
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呢？
“若我说那是真的，你怕吗？”圣人眼眸微闪。
龙女没有应他，却又低下头，认真地替他分开攥紧的手指，转而稳稳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温暖如初。
她只低声道：“……我不知道。”
敖瑜又侧着光望来，粲然星眸中透着几分困扰，些许未尽的茫然，隐约有些期盼，又因沉湎着过去，而微微沉静下来。
而无论如何模样，这天地初开时便彼此守望，亘古不变的璨璨北辰，永远，永远，都被太清圣人珍存在心上方寸，是这莽莽洪荒，再难复得的珍宝。
太清眉睫微动，目光中却隐约凝着几分如坠云雾的贪婪。
太清轻声笑了起来，他专注的视线穿透过永恒的时光，停驻在龙女艳艳绝尘的面容上。
他隔着永恒不变的时空距离，慢慢走近她，近到咫尺可及。
凛然高华的圣人眉眼淡漠，如玉的手指抵在弧度优美的下颌上，远山似的眉梢微微挑起，墨色晕染的睫毛犹如羽扇，密密地垂落在浅色双眸上。
伴随着轻微的吐纳之声，他睫羽微微翕动，投落下一片阴翳，又勾勒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
圣人微凉的手指带着几分眷恋，轻轻抚上龙女水墨晕染的发，又俯身轻吻她微颤的睫羽，直至将每一声轻缓绵长的吐纳暗自藏起。
唯独因着两人自始至终的清醒，而两颗心隔着微妙的距离。
圣人眸光浅淡，神情中透着万般清醒通透，冰寒覆过的长睫微扬，几近乎凉薄，却于荒雪寒冰中生发开纯粹的花。
太清俯身凑近少女白皙的颈项，修长的手指隐约压制在要害之处，又像是舍不得动手一般，凝眸注视着薄冰之下渐次漾开的春色，低缓地叹上一句。
“瑜儿，你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他的双臂横在腰间，敖瑜被迫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灼热的体温随即将她包围。
敖瑜有些抗拒这种亲密，无声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我有些累了，想去休息。”
太清亲吻着她的耳尖，唇瓣随即下移至颈间，说出口的话含糊而暧昧，“我陪你。”
敖瑜沉默一息：“……好。”
话音刚落，太清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宫殿内室。
敖瑜的后背陷入柔软的被褥之间，他炽热的吻随即铺天盖地般落下来。
她偏过脸躲闪，太清却压得更紧，埋首在她颈间留下一串明显的痕迹。
敖瑜被炽热的温度烫得瑟缩一下，抬手去推他：“不准留印子，很难消的。”
敖瑜的双臂虚虚地搭在太清的肩上，因为这个动作，锁骨处明显得凹陷下去。夜明珠的光落入其中，白皙肌肤被镀上一层暖光，如同盛着一汪流淌的美玉。
太清眸色渐深，低下头，缓缓厮磨着平直的锁骨，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
细细密密的疼与痒连绵不绝地传来。
敖瑜半阖着眼，原本想要说的话倏而变调，转为一声低低的呻吟。
“瑜儿，不要怕。”他的呼吸不知何时又移动到耳侧，张口衔住她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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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中泪水不断滑落，打湿了面颊和发丝，在脸侧压着的枕面洇开一片水色
“瑜儿，我爱你。”
听着对方含糊的呢喃，每一个字音都伴随着一个亲昵的吻。
敖瑜的瞳孔已然涣散，黑眸如同被水洗过般澄澈透亮，盈着一泓月光。
她被哄得头脑发晕，不知不觉间放松心神，终于开口，声调轻软：“太上……”
太清立刻应声，指腹温柔地抚过他的眼尾：“你要相信，我会永远爱着你。”
“嗯。”敖瑜垂眸，湿漉漉的睫毛扫过太清的指尖。
后半程太清一直很温柔。
短暂地失去意识后，敖瑜很快醒来，发觉自己被放在浴池里，水声淅沥，太清正抱着自己沐浴。
因为流了太多泪，眼皮仍在微微发热，恐怕睡一觉后就会肿起来。
敖瑜睁着眼，在灯火葳蕤中茫然地望着朦朦胧胧的水汽。
在太清将她拥入怀中，温声细语哄着的时候，有一瞬间，敖瑜真的生出了就此沉沦的念头。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诛仙剑悄无声息地出鞘。
敖瑜抬眸时，还能触碰到太清顿住的目光。
他笼罩在一层微冷的月光中，以慢动作回放时一帧一帧的流速，朝她缓缓伸出手。
他偏开胸口的长剑，一寸寸抚过她散落的长发。
他以手描画过少女的容颜，冰冷如故，像是要将她的姿容刻入心扉。
大片大片的血氤氲开来，像是浮世绘卷上狰狞的血墨，遍染了他纤尘不沾的素色里衣。
是永恒的梦魇。
是他的忧虑成真。
恢复记忆的她是真的很恨他。
而敖瑜乍然惊醒，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唯有她手中长剑闪着微弱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