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迷

内室里，敖瑜靠在窗边，手指描画过琉璃窗上白雾，书写着透明的字句。

丹炉上氤氲而起的沉雾，伴着吐纳进入呼吸频率之中，渐渐漫过她的视线，轻轻抹去她写下的词字。

小姑娘不甚在意地笑笑，兀自消磨着时光，心绪渐渐放空，恰是澄明一片。

透过模糊的窗棂，皑皑飞雪寻着轨迹而落，花枝缠绕着白雪无声绽放，淡淡的粉，浅浅的白，春色无痕，却让人深怀。

“太上……”

敖瑜的眼眸仍带着几分恍惚，却璨璨地盛开出欢喜来，她展颜一笑，便似有天地北辰，万物入怀。

“你回来了呀。”

仿佛是万里的冰霜融化成了水月，朝阳初升于薄凉云端，圣人纤长的睫羽猛然间一颤，似被惊动的潋滟春光，只消融于她的目光中。

他眼眸含笑，“嗯，回来了。”

龙女半躺在他怀里，姿容如画，墨发迤逦，几乎让人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旖旎心思，而那双澄澈的眼眸，又消融了一切虚妄。

不是沉眠时的沉静，是鲜活的魂灵在熠熠生辉。

太清伸手取出一副画卷，将之徐徐展开，水墨山河，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以此虚弥幻境，我将为你设一重梦境。”

镜中花，水中月，无心去来，最是可望不可即。

“这是由生灵梦境化出的幻法灵宝，能窥伺一切活着的生灵的内心。”太清继续解释，“我会将你的过往一一重现，让身处幻境的你以为自己还在现实。”

“梦境重叠无尽，顺着选定的那条路，往下走，你以为自己是在走向生路，其实是沉入更深沉的梦域，无穷无尽。”

“幻由心生。人有欲心，是生亵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千幻并作，皆人心所动。”

“瑜儿，你不要害怕，我会控制幻境的，只会让你看到你的过往。”

太清圣人语调淡淡，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担忧与犹豫。

浅浅的，微不可见，仍被敖瑜捕捉到一丝痕迹。

“瑜儿。”

圣人轻轻唤着心爱之人的名字，眼底似有暗潮汹涌。

龙女怔怔地抬眸看他，却见太清俯下身来，几乎要触及她眉心，带来微凉的触感。

“无论你是否想起，我都会在这里等着你。”

他的手掌更为宽厚，拢着敖瑜柔若轻羽的小手，姿态端庄诚挚。

敖瑜的眉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小姑娘仰头看他，恍惚出神。

几分明耀，几分绝艳，炽热了一方大地，仿若雪落枝头，暗香盈袖，轻易地落入她的眸中。

敖瑜的眉眼柔和几分，伸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宇，一字一顿庄重地许下承诺。

“太上，我会很快回来的，你不要担心。”

“还有……”

她的嘴角是一寸寸绽开的濯濯笑意，似与星辰同辉。

“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我爱你。”

而她眨了眨眼眸，澄澈中可见圣人的身影。

令圣人不由想起昆仑万顷冰原上，静静盛开的纯白花朵，干净纯粹，亦不沾染风雪半分，自有一份独特的生机。

太清视线偏移几分，又徐徐地落在她的身上，唇边隐约泛起笑意。

“好，我信你。”

七彩斑斓的光也像莲花一样绽放，虚弥幻境被他握在掌中，缓缓展开。

于是黑暗在须臾间被绚丽色彩覆盖，无比瑰丽而静谧。

那是更多的众生心念，更多的梦。

数不清的颜色和梦在黑暗中游走蔓延，红尘万丈之景在其中闪现，那是琼蕤玉树，也是荒榛断梗；那是瑶台银阙，也是碎瓦颓垣；那是金缸华烛，也是鬼燃萤火……

是生离死别，贪嗔痴恨，是种种荣华云烟，说不清道不尽的爱与恨。

龙族公主数千年来经历的种种，人间沉浮所织就的过往，在虚弥幻境织就的梦域中展开。

敖瑜的身影变得透明，七彩光辉从身体里星星点点溢出，霓霞浮动，渲染着本就如梦似幻的道域，显得美好而脆弱。

她已进入幻境。

而那抹浅淡至无的笑，亦如它来时的难觅踪迹，消逝的无声无息。

太清继而踱步在殿内走着。

奇异而梦幻的一幕架构在此间，一侧是漫天星光辉映，另一侧以深蓝为幕，两者间泾渭分明，又隐约交织起来。

顶上真实的琉璃灯坠着暖融的光，光轻柔地铺了一地，零零散散地，碎金般的流光，又被圣人长长的衣摆拂过，漾出犹如水波的微澜。

随着他的靠近，璀璨的星海亦蔓延过来，它美得虚幻，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紧紧地追着圣人的步伐，又不敢超前半步。

倒成了这深蓝幕景的一部分，衬托得它愈发清绝疏阔。

只可惜，太过孤寂。

太清静默了片刻，光影周转着，掠过他古井无波的眼眸，于地面徐徐地投落阴影。

连影子也寂静几分，将周遭衬托得无声。

雪停，雾散，可以看见有月光从窗扉里淌出，盈盈如水，汩然下泻，从中升起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