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眠

殿中一池清水在月下泛着清粼粼的窈曳波光，水中白莲盛开如玉。

内寝静悄悄的无声，凉风偶尔吹起殿中半卷的竹帘，隐隐约约裹来一阵莲花菱叶的清香。

芙蕖并蒂盛开，无声舒展开莲瓣。

远处数声微弱的白鹤振翅之音，愈加衬得殿中宁静。

朵朵盛放的青莲袅袅娜娜，一朵挨着一朵，于潋滟水波中浮动，似无忧无虑，不落人间纷扰。

星河灿灿的光辉在静夜里越发分明，似乎是漫天倾满了璀璨的碎钻，那种明亮的光辉几乎叫人惊叹。

元始长身而立，睫毛微微舒卷，往下是眸光摇曳，明灭不定。

独立在长窗下独自立着沉思。

月亮晶莹一轮如白玉盘一般，照得殿内汉白玉砖如清水一般，很是通明。

他紧抿着唇，负手在后，遥遥注视着内寝处，像是在迟疑着什么。

元始一身素白道袍，袍角微垂，似沾染几分寒露清冽，越发衬得他眉目冷淡，一身气仪高华出尘。

有一阵恍惚，那种失神的怔忡似湖心的莲花被水波漾起细密的涟漪，晃碎他淡漠的神色。

垂落的珠帘影影绰绰，看不清正在入眠的小姑娘的眉眼。

而正因如此，那份莫名的焦躁感又愈发清晰起来。

道尊低下声音，莫名轻笑一声，又在心底涌起的烦躁思绪影响下，绕着莲池走来走去。

清泠的莲花自池中抽出一支，那白莲犹沾着清凉的水珠，举动间濡湿他的衣袖，他却全然不顾。

足履踏上白玉石阶，与此间清风明月相伴。

一阵寒风拂过，它们纷纷摇曳起来，晕染开一池的清冽莲香。

长夜漫漫，耿耿秋灯。

夜幕如巨大无边的翼缓缓从天边垂落，掌灯的童子一盏一盏点亮了殿内的蜡烛，将原本暗淡的灯盏换下。

烛火的明亮一点一点染上元始霜华的面容，似乎化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光芒，嘴角扬起宛若新月。

池中放养着红白二色锦鲤，锦鲤在碧绿莲叶间沉浮嬉戏，穿梭摇曳，煞是好看。

元始站住了脚，心底挣扎了片刻，终是叹息一声，望了一眼天池间漫溢着的清冷莲花，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过去。

便又，踱至了内寝前。

他迟疑了须臾，轻轻带开门扉，缓步踏入。

小姑娘徘徊于梦境之中，眉头紧锁，眼角晕染开几分嫣红，又咬着唇，良久，方缓缓自唇齿间溢出一声“浮黎哥哥”。

案几上以清水供养着大束新折的水玉莲花，玉隐秀丽容颜与花面交相辉映，更见温柔旖旎之色。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大多时候念着含糊不清的语句，有时又道出几分惧意。

是经久难忘的梦魇。

元始沉默着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识海，眉头又不由蹙起。思虑片刻，仍是对此束手无策。

他站起身，颇为踌躇地在屋内转了几圈，又停驻在云榻前。

他取白绢蘸了清水轻轻擦拭小姑娘的面庞，这寻常的动作在他手下显得格外细腻而体贴。

元始垂眸看了她很久，又听着小姑娘低低唤了一声“浮黎哥哥”。

他终于俯下身子，小心地握住小姑娘的手，“别怕。”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说道，“我在。”

元始静默地守在榻前，目光又掠过窗外斜织的细雪。

漫天的星辰倒映在湖心，摇动一池的莲香。

昆仑的雪，纯粹的星光，清绝的莲，与浮游梦间的人，像是天地的惊鸿一笔，无意间便已轻拨了心弦。

时间一点一滴自指缝间溜走，却有无言的宁静在此间滋生。

小姑娘眉心处萦绕着的惧怖渐渐淡去，随着吐纳的韵律，轻颤的睫羽平缓下来，似风暴席卷后，风平浪静、万里无云的平静洋面；又似万籁无声的天穹，星辰在静谧中等待。

元始起了身，将她的手轻轻揽入，细致地安放好，又将被子掖好。

指尖微有凉意，独自而坐，一缕淡薄的笑意逐渐蔓延上他冷寂的唇角。

圣人没有再多做停留，便转身出了内寝。

池中莲花绽出几个花骨朵，只有片片手掌大的荷叶翠色生生，带着清新的水气温柔卷上圣人的道袍。

天上星辰来去复归，寂寞缓缓延长，映着此间寒风冷落，明月隐没。

远远地，瞧见点化来服侍敖瑜的童女于阶下侍立，霜白的道袍一丝不苟，梳着系了红绳的双丫髻尚显稚嫩的脸庞带上几分严肃。

可能是元始天尊点化的，多少带着点儿他的秉性。

童女恭敬地向玉清圣人行了一礼，眸色沉静。

元始微微颔首，袖袍一挥便有一股无形之力将之托起：“自此刻起，你便守着公主，若瑜儿醒来，便来告知我。”

童女眼眸微动，掠过一丝诧然，又迅速地平复了心情，恭声应下。

她低垂着眉眼，眼角余光掠过玉清圣人垂落的一角素白华裳。

银白色素锦衣裾拖曳过洁净无尘的汉白玉砖，有拂上落花的簌簌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