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渡佛（四）

后来，阿难与释尊回归尼拘陀林。

释尊于佛法一途越发高深，他眉间朱砂脱落，但整个人却比数年之前更庄严肃穆。

佛陀叫目犍连为罗睺罗剃头，并叫罗怙罗礼拜舍利弗为戒师，舍利弗为他授沙弥十戒，这就是有沙弥之始。

耶输陀罗对佛陀说：我想受戒成为比丘尼，我想做你的弟子。

佛陀问：这样的想法来自何处?

耶输陀罗答道：来自对你的爱，我是你的半身，我的心与你相通。

自此，耶输陀罗成为了世间第一位比丘尼，真是一念放下便得圆满。

耶轮陀罗从不以佛陀妻子的身份来要求他人尊敬自己。她过着简朴的生活，常常照顾僧团里的老弱病者，帮他们换洗衣物。

……

再后来，释尊为信众讲经布道，答疑解惑。

而阿难，则在佛前侍奉着，修习研读佛经，把这两年发生的事情都压在了心底。

午后的阳光安静地铺满佛寺的每一个角落，一树一树红白紫薇簌簌当风开得正盛，衬着日色浓淡相宜。

日光洒过佛堂飞翘的棱角投下影来，在朱墙缓缓移动，风姿绰绰，好似涟漪轻漾，恍然生出了一种无言相对的忧郁和惆怅。

那天他正坐在寺庙菩提树下翻阅佛经，鼻端突然嗅到一股奢靡甜腻的香味。

抬眼看去，就看到了一个长相娇俏、身姿妖娆的女子正懒懒倚在另一株树旁笑望他。

此刻蓬勃的艳阳透过明媚的花树妍影，无遮无拦照进来，映在她的脸上，越显得她肤色如霜华澹澹。

那悠长的羽睫垂下如扇的浅影，遮掩着绵绵不可言说的心事。

她低低笑了一声，问道：“和尚，你在看什么？”

原来……是你啊。

阿难合上佛经，手撑着地站起身，戴上斗笠就要绕开女子离开。

女子有些气急败坏，他却心情平和，任由女子言语挑逗，也没有给予任何一个眼神的回应。

就这样僵持了好几日，女子实在受不住，有一日跑出去待到太阳下山才回来。

阿难照常在菩提树下参悟佛经，一个个墨黑的梵文在眼前掠过，就是进不了他的心。

正在他愣神时，一只玉手递了一串红艳艳的山楂果过来。

阿难抬首望去，原来是她回来了。

女子突然从后面出来，取出一根糖葫芦递到阿难面前，“和尚，你尝尝嘛，很好吃的。”

“女施主。”阿难竟恍惚了片刻。

等他回过神，女子早已没了踪迹，而他的手里正握着那根糖葫芦。

“多谢女施主。”他独自喃喃，伸出手取木盒，小心收好。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耶输陀罗与释迦牟尼的故事可谓广为流传。

阿难自然是知道的。

静坐修观法眼开，祈求三宝降灵台。

曾经有一名负尽盛名的太子妃在释尊面前盛放，为他铸就无上佛心，助他传播佛法典故。

他曾有幸见过那样的女子，见过她与释尊相处的场景。

而到头来，轮到他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

爱不重，不生婆娑。念不一，何处净土 。

数年时间，阿难对女子执念更深，此刻却从容抽身离去，回到寺庙禅房。

他刚踏入禅院，便望见后山深处有漫天金光映照在天际，耳边隐约能听到神佛在轻声念诵着无上佛经。

“阿弥陀佛。”

阿难右掌立到身前，念了句佛号——释尊出关了。

第二天早晨，阿难在大殿做完早课，寻了个时间去见释尊。

他过去到禅房时，释尊正盘腿坐在菩提树下，双眼紧闭，一身袈裟披在他身上，阿难竟隐约从释尊身后望到了无上佛光。

看来释尊这次闭关获益极深，佛法再度精进了。

念及此，阿难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来这一遭。

若是释尊已经把过往彻底放下，那他说出这样的问题，是否会影响到释尊的心绪。

“阿难。”还没等阿难悄悄退下，释尊已经缓缓睁开了眼，平和的视线落到阿难身上，“你所来寻我有何要事？”

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会有多喜欢?

可是一见钟情便倾心一世？

可是不问回报而付出等待？

这一切你都明白，仍旧只为那场遇见而甘受造化之苦。

阿难问自己，你究竟有多喜欢那从桥上经过的女子，令你舍身弃道，甘受情劫之苦？

*

佛说：看的淡一点，伤的就会少一点，时间过了，爱情淡了，也就散了。时间，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让浅的东西越来越浅。

佛说：缘是一块冰，要度五百年。

佛问苦吗？

我说不苦。

佛于是许我一段缘，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如此而已，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