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为你把酒续
魏无羡静静的听着。
“我一直以为母亲辟谷了，所以不用吃东西。每次去母亲那，桌上总会各种点心佳肴，是我平常见不到的。每次去，都是和上次不同的珍馐，从没重样。
我从没见母亲吃过东西，早膳，午膳，晚膳，她都是看着我和兄长吃。她总是对我和兄长说喜欢吃什么随便吃，喜欢玩什么随便玩，在她那不用讲蓝家的规矩。母亲觉得我们吃不好，她说我们平日吃的都是苦药汤子，一个月才吃一次好的，每次我们离开，总是避开侍女偷偷给我们塞点心。”
蓝忘机面容难得温和，眼里是淡淡的怀念。
魏无羡听着，心里吐槽蓝夫人真没说错，蓝家的伙食可不就是苦药汤吗？
“母亲每天下午都要喝茶，旁边还要乐师鼓瑟弹琴唱曲。有时候，母亲会问我和兄长会不会唱曲弹琴，笑着让我和兄长给她唱曲。兄长就会给母亲吹箫，吹他新学的曲子。我那时太小了，刚启蒙。母亲便抱着我，教我们唱各种小曲儿，逗我们开心。
有时父亲也在，会和母亲的歌。母亲却不理他，转而弹琵琶。
母亲总是逗我开口，想让我唱给她听。可是我自觉唱的不好，磕磕绊绊的，不如兄长唱的好，一直不肯开口。想着等自己练好了，唱的好听了再唱给母亲听，给她惊喜，让她高兴。”
蓝忘机顿了顿，眼睛里是浓浓的哀伤。
魏无羡叹了口气，结合蓝忘机生母早逝，他大抵知道后来是怎么样了。从乾坤袋取了三坛没开封的酒，揭开一坛酒的红封，放到蓝忘机面前。
“母亲越来越不爱说话，也不爱动了，连茶都不喝了。一日比一日瘦。最后一次见母亲，母亲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但她笑的好开心，和以前见的每一次笑都不一样，像是开到极致的荼蘼。后来，叔父跟我们说再也不用去看母亲了，母亲不在了。”
一滴泪珠从眼眶滑落，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他生来内敛，寡言少语，悲伤哭泣也是静默无声。
魏无羡这是第二次见蓝忘机哭，一次是玄武洞蓝忘机说起重伤的父亲，下落不明的兄长，一次是现在，说起早逝的母亲。因他平日冷若冰霜，不近人情，总让人忘记他也才及弱冠，还是少年，也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也会为伤心事落泪。
从来冰寒雪冷不苟言笑的人的眼泪，最能震撼人心。
魏无羡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拿起酒坛，“同是天涯论若人，今朝有酒今朝醉。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说罢，端起酒坛先干为敬。
蓝忘机本就千愁万绪，又想起的母亲，还有母亲的那句“在我这不用讲蓝家规矩”，见魏无羡喝的痛快，也起了借酒浇愁的心，好奇酒的滋味究竟有多好？把不得饮酒的规矩统统扔在脑后，学着魏无羡两手端起酒坛，嘴对嘴倒了一大口。
倒得太急，辛辣的液体通入口中来不及吞咽，部分酒液灌入鼻腔，刺激的酒气直冲天灵盖，呛得蓝忘机咳嗽连连。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流向脖颈，胸前腹部的衣襟湿了一片。
“咳咳咳咳咳……咳咳……”蓝忘机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掩口擦嘴，呛得脖子都红了，眼睛泪汪汪的。
魏无羡将蓝忘机手上的酒坛接过，拿出酒碗来倒了一碗放到蓝忘机面前，笑道：“蓝湛你第一次喝酒吧，别喝这么急，慢慢喝。这可是二十年的绍兴女儿红，最是绵软和顺。慢慢品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蓝忘机渐渐平复下来，只觉全身轻飘飘软绵绵，视线变得有些模糊，魏无羡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不真切，好像是从天外传来又像是从脑海中响起。
“来，再尝尝，这次慢慢喝。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
魏无羡饶有兴致，端起酒碗凑到蓝忘机唇边，他实在好奇蓝忘机醉了会是什么样的，正好趁这次机会试试。
蓝忘机听话的张嘴，就着魏无羡的手将一海碗女儿红一饮而尽。
“怎么样？好喝吗？”
蓝忘机腰背挺直端坐，面色如常。
“蓝湛你酒量不错啊！”魏无羡赞叹道，“这酒后劲可大了，没想到你第一次喝竟然没……”
砰！
话音未落，蓝忘机直直一头栽倒桌面，额头重重磕在案板。
魏无羡震惊，“不是吧？这就倒了？”
魏无羡酒友无数，他们喝酒都是先醉再倒。醉态五花八门，抱着桌子柱子哇哇大哭的，抱着别人的腿哭着说你不爱我的，极度兴奋说个不停的，什么样的都有。
蓝忘机却是喝了酒倒头就睡，直接跳过了醉这一环节，可他就想看可蓝忘机醉酒啊！
“不是，蓝湛你先别睡，我现在搬不动你，你到屋里睡好不好？”魏无羡戳了戳蓝忘机的脸，软绵绵滑腻腻还热乎乎的，手感很是不错。
见蓝忘机双目紧闭无知无觉，于是恶胆边生上手揉捏。
“蓝湛，看不出来你皮肤这么好，脸这么软。”低头凑近蓝忘机的脸，鼻尖几乎要贴上去了，“你睫毛好长啊！还翘翘的。我还以为只有江澄的睫毛这么长这么浓密卷翘，跟女孩似的。”伸出手指轻轻碰碰了羽扇般的睫毛。
紧闭的眼睛毫无预兆的睁开，吓了魏无羡一跳，迅速收回手，哈哈道，“啊，蓝湛你醒了？酒量不错，这么快酒醒了。”
蓝忘机面无表情的支起上身坐好，目不转睛的看着魏无羡，看的魏无羡心里打鼓，他不会记得自己捏他脸吧？
不等魏无羡想好怎么辩解，就见蓝忘机抓住他的手拉起来往他脸上带，控制着魏无羡的指尖触碰他的睫毛。
魏无羡眼睛睁大惊异的看着蓝忘机怪异的举动，感受到指尖细柔的触感，魏无羡下意识要收回手。刚动了下，手腕就被对方攥紧整只手一动不能动，力道大的魏无羡怀疑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蓝湛痛痛痛，你轻点我手腕要被你捏碎了！蓝湛！”
蓝忘机松了松力气，却依旧紧抓着魏无羡的手不肯放，面无表情的展开魏无羡的手指，将手心贴在自己脸上。
面对对方明显不正常的举动，魏无羡推测，“蓝湛，你不会是醉了吧？”
蓝忘机点点头，然后用魏无羡的手指轻触自己的头发。
魏无羡好笑，“蓝湛，别人都是醉了再睡，你是先睡然后再醉，还真特别啊！你是不是想让我摸摸你的头发？”
蓝忘机认真的看着魏无羡点点头。
魏无羡转了转眼珠，看着蓝忘机坏笑道，“那你坐过来。”
蓝忘机听话的挪到魏无羡身边，紧挨着魏无羡坐下，期间一直拉着魏无羡的手不放。
“叫声魏哥哥来听听。”
蓝忘机软绵绵的开口唤道：“魏哥哥。”
“哈哈哈哈——”魏无羡忍俊不禁，忍不住捏了捏蓝忘机的脸，拈其对方方胸前垂落的一缕墨发绕在指尖。
“蓝湛，你喝醉了这么可爱啊哈哈哈哈！”
魏无羡笑的春风满面，唇红齿白，眉眼弯弯盈着一泓春水，被酒液润泽的红唇像是晨雾中带着露水的桃瓣，娇艳诱人。
蓝忘机看着看着，突然凑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魏无羡的唇。
魏无羡的笑声霎时消失，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突然放大的眉眼，下一刻要伸手推开。手刚抵上蓝忘机的肩膀就被他拽着扭到身后，动弹不得。魏无羡挣扎着扭头，一只有力的手钳制住他的下颌不然他有逃离的机会，混着酒香的檀香将他包裹其中。
他头一次离双琉璃般美丽的眼睛这么近，近到能看清瞳孔外圈的每一条纹路，眼白里的每一条血丝，近到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眼睛，甚至看见眼底深处的爱意，那么真切炙热。
蓝忘机吻的很生疏很认真，他伸出湿热的舌头轻轻舔舐魏无羡的唇边，将一片薄唇叼在唇间轻轻啃咬。
唇上细密的微痛痒意让魏无羡下意识的后退想躲开，这一举动好似激怒了对方。钳制他下颌的手用力收紧好像要捏碎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蓝忘机重重的啃咬一下他的唇瓣，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漫。
魏无羡挣扎的更用力，他调动灵力想挣开蓝忘机的禁锢，但对方的力气却出奇的大，两条手臂像是钢筋铁骨牢牢的挟制住他。
……
魏无羡一阵恶心，忍无可忍的催动怨气将蓝忘机震开，起身拉开距离往地上啐，“呸呸呸！”用袖子猛擦自己的嘴。
蓝忘机被震倒在地又爬起来，站在一丈外可怜兮兮看着魏无羡。
魏无羡皱眉道：“蓝湛你喝醉酒怎么乱亲人啊？你看清楚我是男的，不是姑娘！就是姑娘你也不能乱亲啊！”
蓝忘机垂眸，配上红彤彤的耳朵，微微凌乱的衣衫，看起来莫名委屈。
魏无羡心软了，只当蓝忘机喝醉酒人都认不清，才做出糊涂事，试探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却见蓝忘机点点头，看着他道：“魏婴。”
魏无羡震惊，下意识提高声音：“知道你还亲我！”突然想起上午水镜中说蓝忘机喜欢他的事，难以置信的艰难道：“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蓝忘机点点头，认真的凝视着他的眼睛，“魏婴，我心悦你。”
“靠！”魏无羡忍不住骂道，忙后退几步，高声道，“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想睡我！”
蓝忘机见魏无羡后退，下意识上前想靠近魏无羡，“不是，不是想睡你……”
魏无羡忙道：“你别过来，你就站那！”
蓝忘机停下，委屈的看着魏无羡。
魏无羡扶额，“不是，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怎么突然喜欢我？你一定是喝醉了，醉话当不得真。”魏无羡安慰自己道。
“我从来没有讨厌你。”蓝忘机道。
魏无羡不信：“你自己说讨厌我的，还天天找我吵架，一天几次准时准点，吃饭都没这么准！”
蓝忘机苦涩道：“我是想关心你，我担心你，我不是要骂你。”
魏无羡气笑了，“有你那么关心人的吗？你就不能直说吗？你现在不就说的很明确吗？”末了自己嘀咕道，“还真是酒后吐真言啊！”
想再劝蓝忘机几句他不是断袖，他喜欢女孩子，另外他要是真喜欢男人他也可以给他介绍介绍，结果抬头一看，哪还有蓝忘机的身影？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一朵合欢花飘落。
魏无羡：……
所以，他这是被人占了便宜，完了那人还一声不吭直接跑了，就留下他和一地空酒坛，满桌子鸡骨头鱼骨头。
这叫什么事啊！
他好心带着蓝忘机来散心，跟他借酒浇愁，开解他让他别在意水镜上的说的。结果，水镜上说他喜欢他还真说对了，那他以后不会真的入赘姑苏蓝氏了吧！？
魏无羡打了个冷颤。
噩梦！绝对是噩梦！
假的！
必须是假的！
他怎么可能离开莲花坞？
再说了，他又不喜欢蓝湛。
魏无羡认真的想了想，如果真要跟蓝湛在一起，过一辈子那种，他一定会闷死的。首先，蓝湛是仅此于他叔父的小古板，平日里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一本正经，连说笑都不会，问什么都只会答几个字：嗯，好，无聊，滚。
其次，蓝忘机，行走的家规，今天能喝酒还是因为说起伤心事加上他的怂恿才喝的，平日里滴酒不沾。他要是留在云深不知处，蓝湛第一个盯着他不让他犯禁，蓝老头能不顾形象直接打死他，还有蓝家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容忍他。
最后，他真的不喜欢蓝忘机，要说讨厌也说不上。就比如刚刚那个吻，主要是吃人口水真的很恶心，尤其对方还是跟自己一样的大男人，更恶心了！其他的肢体接触也不反感，毕竟大家都是男人，他江澄从小一床吃一床睡，什么亲密接触没有过？
十三四岁时有阵子还经常早上跟江澄比大小。
突然想跟蓝湛比一下了！
魏无羡崩溃挠头，他为什么要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
但他真的很好奇啊！
蓝湛那么端方守礼，清心寡欲的，他早上醒来会跟他们一样？
他会有那方面的需求吗？
会自己动手解决吗？
魏无羡越想越好奇，挠心挠肺的，想立刻抓住蓝忘机想当面问问。毕竟，喝醉的蓝湛有问必答，有答必实。
但现在蓝湛不知道去哪了。
他现在是追不上的了。就蓝湛那的修为，醉酒后还这么厉害，岐山现在安全得很，不会有事的。
叹口气，拎起喝了一半的酒豪饮。
菜肴已无，夕阳下酒。
哗啦啦，酒坛子见底了，砰把酒坛一放，一抹嘴，“爽！”
诗兴大发，不由吟道：“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从乾坤袋中取出最后一坛酒，仰头豪饮一口，复吟道：“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喝一口酒，拿起串鱼用的树枝敲酒盏瓶壶伴奏，“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将酒一饮而尽，吟出最后一句：“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下一刻，一条三斤重的鲫鱼跳到他怀里，活蹦乱跳的甩着湿漉漉滑溜溜的鱼尾啪啪给了他几个耳光，将魏无羡从悠然醉情的境界中扇醒。
魏无羡手忙脚乱的捏住鱼腮，好不容易制住这条大鱼，一只血糊糊毛发脏乱耷拉着脑袋的山鸡怼到他面前，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他。
“给你！”
魏无羡抬头，对上了蓝忘机清澈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