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飞蛾扑火
魏无羡很奔溃。
非常以及特别的崩溃。
第八次将爬到挂花树上摘枣的蓝忘机拽下来，告诉他桂花树上没有枣的魏无羡在心里发誓：他要是再让蓝忘机喝酒他就是狗！
“蓝湛，别闹了好不好，回去睡觉好吗？”魏无羡哄道。
蓝忘机摇头，“亥时未到。”然后拉着魏无羡就往点将台冲。
魏无羡重重的拍下自己的额头，都醉成这样了还知道亥时未到！蓝家的规矩可真是刻入骨髓啊！
温家倒台后，不夜天的珍宝库藏各种摆件被各家瓜分了干净，连灯盏烛台都没放过。一些小家族恨不得连墙上柱子上的金漆都刮下来，铺地的玉砖都扒走，屋顶的琉璃瓦都给掀了。
曾经辉煌煊赫的不夜天城，如今空荡荡的，只剩下挪不动搬不走的宫殿亭台，白日还好，到了晚上，除了现下住着各家留守不夜天弟子的客院亮着零星灯光，其余地方漆黑一片。
点将台什么都没有，白玉栏杆反射零星光亮，隐隐约约能看见其上精美恢弘的纹饰。
魏无羡无力的倚着栏杆，“蓝湛，大晚上的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蓝忘机言简意赅，“射风筝。”
魏无羡给了他一个白眼，“大哥，现在是晚上，谁家大晚上射风筝啊？况且哪来的风筝给你射？”他就不该跟蓝湛说他在莲花坞玩的游戏。
短短两个时辰，蓝湛杀了三只山鸡，捉了七条鱼，拉着他玩了五次水鬼捉人和装死的游戏。偏偏蓝湛水性一般，凫水技术一般，游着游着还脚抽筋差点没淹死要他救他。轮到他装死浮水面上，扮成水鬼的蓝湛翻过来就亲他！
拜托，你装的是水鬼，不是色鬼！
还漫山遍野的找荷塘要摘莲蓬，温家的花园怎么会有莲湖？
给了他一把莲子他还不要，就吵着要吃带茎的莲蓬，还要吃炒西瓜皮！
魏无羡扶额，疲惫撑着栏杆无奈的看着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蓝忘机：“蓝湛，你家里人知道你喝醉后这么缠人吗？我都说了你家规矩那么多，肯定会出事，看吧看吧！你就是平时被束缚太过了，醉个酒玩的比我还疯！”
蓝忘机上前拉住魏无羡的手，避尘出鞘御剑飞出。
魏无羡累了，随便吧，爱去哪去哪，反正他是没力气跑了。
知道看见越来越近的灯火，魏无羡急了，连忙制止蓝忘机，“蓝湛你到这做什么？你要回去先把衣服换了整理一下仪表。你就这样出现在大家面前，你含光君的名声不要了？你明天醒来怕是没脸见人了！”
他们两人从傍晚折腾到天色全黑，如今戌时，上山下水，爬树掘地，一身的鸡血鱼腥味还有酒气。魏无羡穿着深色的窄袖劲装还好，脏污不怎么看的出来。头发原先半披着，现在散着，和他平日的打扮区别不大。
蓝忘机就不同了，他那身白色广袖长袍胸前衣领沾着大片浅黄色的酒渍，雪白的袖子袍裾沾着褐色黑色的泥土，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鸡血，披在外面的轻纱大氅早不知丢哪去了！发髻歪斜，头发凌乱缠裹着零碎的桂花不说，抹额都歪歪扭扭，脸上黑一块灰一块，就一对招子亮晶晶的，这哪能见人？
“蓝湛，不能去那！咱们换个地方好不好？乖，听话啊，咱们换个地方玩，干什么我都陪你。蓝湛，听话！不然我生气了！”在魏无羡强烈要求连哄带骗最后忍无可忍的威胁下，蓝忘机终于拐了个弯，往客院的反方向飞去。
魏无羡松了口气，蓝湛的形象和名声算是保住了。
到地方，又是一阵无语。
蓝忘机将他带到了炎阳殿的屋顶上。
炎阳殿是不夜天最大的一座宫殿，有十二条屋脊，屋脊上立着各种神兽灵兽。魏无羡和蓝忘机站在最高的屋脊上。
魏无羡靠着鸱吻坐下，“蓝湛，来这里干什么？”
蓝忘机在魏无羡身侧坐下，从袖子里取出两坛天子笑，将其中一坛送到魏无羡面前，“天子笑，赔你。”
魏无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哎呀蓝湛，你还记得呢？”接过那坛酒喝了一口，看着蓝忘机道，“你当时也很想喝对不对？又因为你家规矩不能喝，于是也不让我喝，还打碎了我的酒。”
蓝忘机摇头，认真的说：“我那时不想喝。”
魏无羡挑眉，“那你现在怎么又想喝了？”
蓝忘机不语，学着魏无羡仰头往嘴里倒酒，又被呛的咳嗽。
“咳咳咳额……咳咳咳咳……”
魏无羡把他手上的酒夺走，翻出自己还算干净的中衣下摆给蓝忘机擦脸。
“不会喝酒就别逞强，学我做什么？还嫌自己不够醉？再喝下去你明天都醒不来。”
擦完袍子一翻，又看见衣服上各种脏垢，干脆把外衣都脱了，只着一件红色里衣。反正大热天的，这样还凉快。
又喝了几口酒，凉风吹来，魏无羡有些困了，便道：“蓝湛，咱们回去好不好？你把衣服换一下，我跟你贴张隐匿符，咱们悄悄回客院。”
蓝忘机摇头，道：“亥时未到，看月亮。”
魏无羡看看天上厚厚的乌云，别说月亮了，星星都没一颗。
“蓝湛，月亮没出来，明天再看好不好？”
蓝忘机点头，“好。”然后伸手去拿魏无羡手中的酒。
魏无羡连忙躲开，“你还喝，你都傻成这样了还喝？明天能不能醒酒都够呛！”
蓝忘机不依，竟然伸手去夺。
魏无羡起身跳开，身法灵巧，左旋右跃躲开蓝忘机的攻势。
“蓝湛，你今天真不能喝了。等明天见了你大哥，你要喝一缸我都不管，让你大哥和你叔父头疼去！但现在不行！”
魏无羡左闪右躲，蓝忘机紧追不放，眼睛看的不是天子笑，而是魏无羡。
轰隆隆——
隆隆雷声响起，一道凌厉的闪电划破夜空，下一刻，大滴大滴的雨水砸下，砸的人脸生疼，头皮发凉。
“蓝湛，下雨了。别闹了好不好？我们先停下躲躲雨好吗？”
蓝忘机没有回答，依旧专注的看着魏无羡向他扑去，魏无羡转身一闪，向下跳跃。
漆黑的夜空下，一道道闪电撕破黑暗，巍峨的重檐上，狂风暴雨中，一白一红追逐躲避。红衣少年身姿矫健，每每要被白影扑到就一个险之又险的灵巧旋身，如同跳跃的火焰，吸引着蹁跹的白蝶。白衣少年每次落空，下一刻又转身蓄力扑去，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的拥向魂牵梦萦的身影。
几经波折，最后险之又险的躲过蓝忘机的“瞻忽在前”，终于进入炎阳殿内。魏无羡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他实在没力气了。
下一刻，蓝忘机也跟着进来，魏无羡随手将酒扔给蓝忘机，倒头躺下。
随便吧，爱咋咋地了，他不管了。
蓝忘机接过酒却没喝，径直走到魏无羡身侧跟着躺下。
好像他追逐这么久就单纯是为了追魏无羡玩，追上了就行，追不上就一直追。直到其中一人力竭停下，才会结束这场追逐。
殿内昏暗，魏无羡歇了会，缓了口气，从乾坤袋拿出两颗夜明珠照明，翻出两条夜猎留宿野地用的毯子两只枕头。将一条毯子只枕头扔给蓝忘机，有气无力道：“蓝湛，用灵力把我的头发烘干，还有你的头发也烘干。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了，睡觉！”
蓝忘机这次很听话的先给魏无羡施了个去尘诀，握住魏无羡湿漉漉的墨发，运起灵力烘干，还想把魏无羡的衣服也烘干。
魏无羡拍开他的手，“我有其他衣服，你赶紧把自己收拾干净。一身鱼腥味鸟骚味，衣服都臭了，不要了，换一套。”
说着，直接将身上湿漉漉紧贴着皮肤的里衣脱下，换上另一套干爽舒适的衣服。正打算舒舒服服躺下睡觉，转头就看见蓝忘机直勾勾看着他，见他看过来还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头发倒是干了，去尘诀也施，就是还穿着那套脏兮兮的衣服。酒污鸡血简单去尘诀的根本除不掉，在雪白的衣服上分外明显刺眼。
魏无羡不知道今晚第几次叹气，哀叹自己悲惨的人生，一步错步步错，好好地劝小古板喝什么酒啊？看吧，报应来了！
认命的把蓝忘机身上的衣服扒了，取出自己的衣服给他套上，然后把他按下去，盖好毯子，自己也躺下，闭眼。
“睡觉。”
“好。”
就在魏无羡要睡着之际，突然感觉一股湿热的气息扑到自己耳边，怪痒痒的，“魏婴，开心吗？”
魏无羡：！！！
不开心！！！
直觉告诉他，他要是回答不开心，蓝湛一定会拉着他出去冒着暴雨看月亮喝酒射风筝划船。
深吸一口气，“很开心。蓝湛要是乖乖睡觉，我会更开心。”
蓝忘机点点头。
殿内恢复安静，殿外雷鸣呼啸，暴雨霹雳，昏暗的角落显得分外温馨。
魏无羡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蓝忘机在耳边说“魏婴，我今天很开心。我心悦你，不是醉话。亥时到，睡觉。”
熟悉的软糯湿热印在他眉心，魏无羡彻底陷入黑甜乡中。
明亮炙热的阳光洒在魏无羡脸上，魏无羡被太阳晒的睡不安慰，拉起毯子蒙住脸，迷迷糊糊的踹了身侧的人一脚，嘟囔道：“江澄，把帘子拉上。
身旁的人毫无反应。
魏无羡又踹了一脚，还是毫无反应。
魏无羡睁开眼，往旁边一看，冰山碎玉般的俊颜，此刻双目轻合，睡得恬静，没有醒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孤寒，像是玉琢精雕的玉人，温雅柔和。
魏无羡瞬间清醒，想起昨天的胡闹，尤其是昨晚睡着前迷迷糊糊听见的那句话，利索的给自己套衣服扎腰带。动作之迅速，眼神之心虚，离开之洒脱，恍若骗了人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事后提上裤子不认人的登徒浪子。
魏无羡一出殿门就发现太阳不在东边在头顶，感情现在不是早上是正午。
懒得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直奔云梦江氏落脚的院落，叫客卿激发传送符送他回莲花坞。一会去就接收到自己升为云梦江氏副宗主的好消息和江澄分配的职务，脚不沾地的忙了起来，早将蓝忘机这事抛到九霄云外。
穷奇道冷不丁的对上蓝忘机，一向厚脸皮的魏无羡难得有些心虚，眼睛不知道往哪放。
他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蓝湛会喜欢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蓝湛喜欢他哪？
正想和蓝忘机打个招呼，就见蓝忘机率先移开视线，看向下方聚成一团的温氏残部。
魏无羡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扫了眼周围找到江澄，走过去，小声问道：“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四大世家都来齐了。”
不对，金家只来了三十个人，带队的还是个没见过的，应该是个小管事，应该是来看情况的。
蓝家来了一百人左右，带队的是蓝忘机，蓝曦臣没来，想来对温情不怎么感兴趣，就是来做个见证主持公道什么的。
聂家倒是赤锋尊亲自带队，带来一百多名弟子。聂怀桑没来，不过这种场合他从来不会出现。
反倒是他们江家，来的人最齐，宗主副宗主都到了，带的弟子门生两百多名。
其他家族也基本是少主或者宗主出面，有一两个是长老领头。
江澄给魏无羡简单说了下情况。
六天前也就是水镜出现那天上午，他就安排弟子门生客卿前往穷奇道和夷陵寻找温情温宁。由于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暮溪山玄武洞中不知到还有没有能用来炼制阴虎符的阴铁吸引了目光，加上温情的换丹术着实有些鸡肋，遇到的阻力不大，挣抢的人也不多。
姑苏蓝氏奉行中庸之道，不喜欢出风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清河聂氏聂明玦忙着教训他弟弟的学业和修为，听说鸡飞狗跳的，聂明玦提着刀撵着聂怀桑绕着不净世跑了十圈，街道上路过的行人都能听见聂二公子杀猪般的惨叫声。
就连最喜欢在这种事上横插一笔的兰陵金氏似乎出了点问题，准确来说是金光善有些不好，听说是中风了，金鳞台上下忙着夺权，没工夫理会其他。
于是，江澄的人很顺利的就找到了温宁和夷陵温氏一脉数百人，并在杜棠道进穷奇道的路口等到了来找弟弟的温情。寻人的弟子见到人就上前跟温情搭话，要跟她说清楚情况请她和她弟弟主人来云梦。
没想到江家弟子刚问了句“你就是温情吧？”
温情答了句“你们是谁？”
旁边的茶摊上的摊主，行脚商人，过路客人，扛着锄头的农夫，赶着牛车的车夫，挑着担的行人，骑着驴的村姑，所有人一拥而上要把温情带走，场面一度混乱。
最后打了半天，发现大家共同的目标——温情早跑了。人群中还有人喊“他们不是山贼啊？你们不是来打山贼的？”
刷的收剑，原来他是听闻杜棠道最近不太平，有山贼劫道，下山打家劫舍，特意来除贼，守了半个月，突然见前面几波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喊小贼你们是谁你知道我是家的吗识相的赶紧住手！以为是同道中人见到山贼打劫路见不平，于是赶紧冲上去拔剑相助。
“我还以为朱家村又来人抢水了呢！”一个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的壮汉道，他是附近孙家庄的，和隔壁的朱家村一向不和，尤其是为了抢水，一年能打十几次。
“我还以为在打拐子，你们在拐女人，赶紧上来帮忙。”说话的是朱家村的人指着江氏弟子。
这一片常有拐子，专门拐女人小孩，有时候连壮年男子都不放过。女人姿色好的卖到秦楼楚馆，一般的卖给山沟鳏夫光棍做婆娘，男孩女孩相貌不错的卖给富贵人家当娈童，一般的男孩还会卖给生不出孩子的当儿子，剩下的都打断胳膊挖了眼睛做乞丐，壮男子就卖进矿山挖矿。
导致杜棠道这片的人对拐子人牙子是深恶痛绝，一旦捉住当场打死！村落间的仇恨都能暂时消解一致对外。
闹了这么一场乌龙，想悄无声息的把人带回自己家是不行了。温情早跑进穷奇道和她弟弟族人在一起了。她不知道水镜的事，发现一大群人好像是冲她来的，自觉从未与人结仇，从未仗势欺人，温家倒台后她也老老实实的当俘虏。这次从夷陵战俘营跑出来也不过是想跟弟弟族人在一起，换个地方当俘虏罢了。
一群人守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怎么看怎么不对。温情觉得有阴谋，又想不明白她一个阶下囚有什么值得花心思算计的？难不成温若寒没死还是温家的宝藏没找全以为她知道想找她问问？
那可真是高看她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是个医师。
担心自己连累到家人，温情打算看一眼弟弟和四叔婆婆堂哥妹妹姑姑们就走，没想到穷奇道戒严，围的密不透风，一步一岗，出不去了。
既然如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托水镜预知后世的福，各大家族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管温家战俘，尤其是知道温情还会换丹术这么一手后，更没人去可以磋磨温氏残部。温氏残部的日子一下子好过不少，至少不用一刻不歇的搬巨石了，吃的从馊的泔水变成了一人一天一块干饼。于是没事干的温情只能忐忑不安的在穷奇道里等死，顺带着抓紧时间将自己毕生所学传给温宁，盼他日后有个吃饭的手艺，保命的技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