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叹流年忆往昔
仙都苑。
碧水清波，一座汉白玉九曲回环桥架在湖面，从岸边通往湖心亭。湖心亭名为亭却不只是一座小亭，而是建在岛上的一座八角楼。八角楼木质结构，通体都是沉水木建造，雕梁画柱，精美无比。八面木制墙壁可以拆卸，便于主人观景游乐。将墙壁装上，又可成为居室。八角楼后面还有两间屋舍，方便主人游玩时更衣休息。
岛上四周种满了合欢花，浅粉的合欢花如轻盈的羽毛挂满青翠叶间，引来蜜蜂蝴蝶。湖风吹过，羽毛般飘落湖面，激起浅浅涟漪。
蓝忘机在湖心亭里洗漱一番，重新换了身银白广袖长袍，外罩浅蓝菱纹轻纱大氅。宽袍博带，衣袂翩翩，他站在亭中，摇摇若高山之独立，淡漠的看着湖面远山。几朵合欢花从他眼前飘落，静静的落到地上。
如九天谪仙遗世独立，不染半点尘埃。
蓝忘机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对不夜天并不熟悉，知道这里还是听训时听见魏无羡和江澄抱怨温家人修的一个大花园里面有一座大湖，结果湖里一条鱼都没有，莲花也不种，就光秃秃的湖面，白瞎了那么大湖泊。搞得他摸黑溜出去想打条鱼挖个藕什么的填填肚子都不行。
他观察着每一棵树，仔细聆听每一片树叶碰撞的细碎声音。他看着湖面，警惕着平静的湖水被打破，掀起丈高的水花。
仙都苑不愧它的名字。绿树成荫，繁花点点，世间奇花珍树充盈其中。葱郁的合欢树低垂湖面，静水映花。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形状各异，鬼斧神工，一步一景，美如仙境。
蓝忘机却总觉缺了三分颜色，有些寡味平淡。
他站在树最多最繁茂的庭中，等待那抹亮色出现。
他会来找他吗？
他找的到他吗？
水面树影移位，蓝忘机的心渐渐沉下。说不上高兴，说不上难过，只是空荡荡的，有些难受。
他执着的不肯走，那人说过要带他去玩，烤鸡他还没吃上。
东侧的树上传来异常的动机，蓝忘机立刻转身看去。茂密的树叶不断颤动翻滚，蓝忘机眼睛瞬间亮看，一动不动的盯着。树叶颤动的越来越剧烈，连带着树枝都微微抖动，里面的东西要出来了。蓝忘机有些紧张。终于，颤动的树叶被拨开，冲出来三只小鸟，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明亮的眼睛陡然黯淡，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蓝忘机垂眸，打算离开，眼前却突然出现两串烤鱼两串烤鸡。
“香吗？一起吃怎么样？”
蓝忘机猛然转身，对上那人笑意盈盈的脸。风流的多情的眼睛倒映着他微微错愕的脸，里面只有他的身影，那么深情，让他产生对方同样深爱着他的错觉。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闻言，魏无羡笑眯了眼睛，开心的拉着蓝忘机坐下，将一只烤鸡递给他，又从乾坤袋拿出几坛酒来。
咬了一大口鸡肉，外焦里嫩，麻辣鲜香。再来一口酒，真是神仙的日子。
“蓝湛，快吃啊，尝尝，很好吃的。”魏无羡是真饿了，吃得风卷残云，没一会半只鸡下肚了，见蓝忘机一口没吃光看着他，忙咽下口中的肉招呼道。
“你别看它有些地方焦了，但真的很好吃。你那份我特意只放了一点辣椒，绝对合你口味。”魏无羡一脸自信。
蓝忘机看着手上的一整只鸡，不知从何下口。
魏无羡还以为他怕自己又在捉弄他，忙解释道：“我是真心给你赔罪，向你道歉的，绝对没有捉弄你。你别气了，我再也不捉弄你了，我刚刚真的是逗你玩的。”
“嗯。”
“那你尝尝。”魏无羡期待的看着蓝忘机。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蓝忘机抿抿唇，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不顾仪态，学着魏无羡的模样直接咬下一块肉。
“好吃吧，没骗你吧？”魏无羡开心道。
“嗯。”蓝忘机点点头，微微张口吸气缓解舌尖嘴唇的灼烧刺痛。
自己的厨艺得到认可，自己喜欢的东西朋友也喜欢，魏无羡很开心，一边吃一边说。
“以前我和江澄还有其他师弟经常这样玩，装死啊，捉水鬼，假装水鬼拉人下水，每逃脱就是死了输了，输了的人就得扮尸体。”
说起以前的无忧无虑，魏无羡笑的很开心，眼里话里满是怀念，拎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我最厉害了，当水鬼谁都逃不脱，装死也是最厉害的。江澄一开始不知道被我骗过多少次！还有六师弟，年纪最小，力气也最小。当水鬼捉不到人，扮尸体又憋不住气，总是抬头换气，射风筝也是他垫底。我每次都是第一，江澄偶尔会超过我。”
“嗯。”
“那时候，虞夫人总是盯着我，要捏我的错。有时候我都怀疑金珠银珠是不是什么都不用干，唯一的任务就是监视我，在我犯错的第一时间冲出捉个现行，报给虞夫人，然后就是挨骂跪祠堂。那时候，我可是祠堂的常客！哦，江澄也是，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被我连累的。”
蓝忘机默默点头，从烤鸡上狠狠撕下一口肉，大口咀嚼。
“我从没见过虞夫人那么暴躁的人，动不动就是挥鞭子，或者一顿痛骂。她的鞭子抽人可疼了。这么多年来，我见到虞夫人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基本都是沉着脸，十分严肃，通身当家主母的气势，就连对江澄都很少温和有笑脸，我就不用说，对着江叔叔也是冷肃无比。也只有师姐能让虞夫人缓和神色。”
说着，魏无羡又喝了一大口酒，仰头吞咽时，透明的酒液从下颌滑落脖颈，流过上下滚动的喉结，没入红色的衣领。
蓝忘机移开视线，低头吃鱼。
“江叔叔是个和煦人，平常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很少生气。无论我们闯多大的祸，惹了多少乱子，或者练剑偷懒，跑去摸鱼划船，江叔叔都不会生气，而是温和的让劳逸结合，喜欢玩也不能懈怠修炼，玩够了就把拉下的课业补回来。师姐更是温柔如水，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人！”
魏无羡愤愤不平道：“金子轩那厮也不知道哪来的脸敢说师姐不好！就是欠打！可惜我和江澄还没机会套他麻袋痛打他一顿！他等着，早晚和江澄找着机会套他麻袋！”
说着，仰头喝酒，酒壶却空了，倒过来抖落壶口掉出几滴。
蓝忘机默默给他递上一壶酒。
“谢谢啊。”魏无羡笑道。
喝了一大口酒，“我四岁的时候父母就双亡了。按理说也是记事的年纪了。”自嘲道，“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记得那些被野狗追赶的情景。爹娘长什么样，我已经记不得了。”看着眼前一处虚无，回忆着，“我只记得一个情景，我娘骑在驴子上，我爹举着我坐在他手臂上，牵着驴在前面走，娘好像讲了一个笑话，然后爹笑了，我也笑了。”
魏无羡摇摇头，仰头半壶酒入喉。
“九岁到莲花坞，是江叔叔把我从街上带回家。那时候，江澄还养了三条小狗，叫什么妃妃啊茉莉啊小爱啊。”魏无羡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你说哪有人给狗取这种名字的？一听还以为是勾栏名将！”
蓝忘机垂眸不语。
“我因为流浪时常从恶犬口中夺食，被野狗追怕了，落下个怕狗的毛病。江叔叔知道后，就把江澄的那三只小狗送走了。江澄跟我生了好大的气，还把我被子都扔出去，不让我进屋睡，还吓我说要放狗要我。
吓得我转身就跑，躲到树上。江澄那个死鸭子嘴硬，嘴上说放狗，结果还不是着急的叫醒师姐来找我？”
魏无羡眼里满是温和笑意。
“我从树上跳下来，师姐接住了我，被我带的一起摔了，我脚扭了。师姐就背着我回去，走了几步就遇见了出来找我结果掉坑里的江澄。江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你都不知道他哭的多丑。”魏无羡嘴上嫌弃，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眼睛里全是喜爱。
“然后，师姐没办法后面背着我，前面再抱一个江澄。连拖带拉的把我们带回了家。现在想想，都不知道当时师姐是哪来的力气，怎么把我们两个带回莲花坞的。”
魏无羡笑着摇摇头，又喝了口酒。
沉默许久的蓝忘机终于开口了，缓缓诉说自己幼时的事。诉说他藏在心里，从未跟人说起，连兄长都没说过的事。
“我很少见到，父亲总是在闭关，小时候我甚至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见的最多的是叔父，兄长，还有母亲。我一出生就被交由叔父抚养，兄长也是。我那时以为叔父就是我的父亲，后来才知道那个偶然出现询问我课业，会抱着我去找母亲的男人才是我的父亲。”
蓝忘机平静的述说着，像是在一个无关的故事。
“母亲永远待在一个院子里，那里种满了龙胆花。兄长说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父亲便建了一座龙胆小筑，在里面种满龙胆。
母亲很爱笑，很多时候像个十几岁的小孩一样，喜欢捉弄人，一点都不符合蓝家礼仪。她很喜欢逗我笑，可我，那时总觉得不好意思。”
说到这里，蓝忘机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魏无羡看懂了，是后悔。
“每次见到母亲，母亲总是会问我不开心吗？有人欺负我吗？我说开心，母亲不信，她说开心为什么不笑呢？然后母亲就给我唱歌，给我好吃的糕点，带我玩许多稀奇有趣的小游戏。给我讲故事，什么太子公子，狐狸老虎，石头记。她很想逗我开心，让我笑。
可我不好意思，我担心我笑了，母亲下次就不会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