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 失望

杨盈走到塔下，一样便望到了正等在雨幕中的使团众人，见她的身影从塔里出来，众人精神都是一振，眼神中有急切、有期盼

杨盈心中疲惫又酸涩，却又无言以对，她虽依旧昂首挺胸不肯露出颓状来，却依旧不由自主的垂了眼珠

待她穿过通道，走出环水的高台，杜长史已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急切地问道：“圣上如何？”

杨盈淡淡道：“圣躬安，圣上得知诸位忠心赴安，也格外欣慰”

众人都不由自主仰头望向塔顶，却见梧帝正从高塔上探出头来

诸人立刻深礼，杜长史更是扑通跪倒在地，含着眼泪高声唤道：“圣上，圣上！老臣不惜一死，也必不辱命，迎您重归大梧！”

宁远舟抬头望向安帝，然而这塔太高了，只望见乌云罩顶之下，高寒塔顶之上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却是看不清任何表情

杨盈垂着眼睛，疲惫道：“大家回驿馆吧”一行人这才收回目光，寺外走去

宁远舟跟在杨盈的身边，低声问道：“东西给了圣上了吗？”

杨盈点头，却根本就不敢看宁远舟

宁远舟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又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圣上受伤了吗？”

杨盈含泪摇头道：“远舟哥哥，对不起”

宁远舟突然明白过来，他顿了一顿，问道：“他不肯为天道洗冤？”

杨盈低下头，羞愧又难过：“他不相信你是真的会救他，他说，要想拿到洗冤诏，除非你先把他救出安都。我已经拼命劝他了，可他还是……”她声音一噎，己哽咽起来

宁远舟轻吁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平静道：“我知道了，我原本就觉得不会这么顺利”

杨盈强忍着眼中泪意，垂头道：“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皇兄会变成这样……”

宁远舟却说：“他不是变成这样，而是一直都是这样。看来天门关的那一场血雨腥风惨败，并没有让他改变”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马匹旁，宁远舟顺手将杨盈托上马背：“但臣庆幸，殿下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向杨盈欠一欠身，便和诸人一起翻身上马

杨盈驱马走出寺外，仰头望向天空，细雨铺天盖地，沙沙地落着，两行水珠从她脸颊上滚落，一时间不知是雨是泪

雷声翻滚着，狂风呼啸

四夷馆内，宁远舟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隔着雨幕望向梧帝被关押的高塔

冰凉的雨丝打在身上，他却毫不在意

他很早之前就明白，梧帝——或者说大多数皇帝，都会视他人性命如草芥，朕之皮毛逾泰山，但知道归知道，看见归看见，当事情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时，还是会失望

天门关一战，梧帝亲眼所见的尸山血海，没能成为打醒他的棒子，却成了天道兄弟们的把柄

宁远舟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他突然想潜入高台逼梧帝写下传位召和雪冤召，至于人会不会的去，他不想管了

正想着，头上的雨却停了下来

宁远舟下意识抬头，却见头上多了把伞，他一回头便对上了小孩儿担忧的双眼

宁远舟本想揉揉他的头顶，但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双手，便只用冰凉的指尖戳了戳小孩儿的鼻尖：“放心，我没事，外面凉，快回屋吧”

元禄没动，只把伞又往宁远舟那儿倾了倾：“头儿，要是潜入高台会不会太冒险了”

宁远舟一愣，偏头对上小孩儿蒙上一层水汽的眸子，惊讶于他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

元禄眨眨眼，凑过去吻了吻宁远舟带着水滴的脸颊，笑道：“没事，你要是决定了，我就陪你一起去，里面不就是机关多了点嘛，这可是我的强项”

“到时候我就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他要是不同意，就……”元禄夸张的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冲宁远舟傲娇的一扬头，“哥哥觉得怎么样？”

宁远舟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去捏小孩儿的脸：“元小禄，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元禄装模作样的冲宁远舟行了一礼：“承蒙宁堂主养的好”

话没说完，元禄也憋不住笑了起来，两人在屋顶上笑作一团

良久后，宁远舟止住笑意，正色道：“我不会冒险入塔的，等殿下见过安帝之后，摸清楚他的态度再说，永安塔那边戒备森严，要是交了黄金就能把人接下塔，咱们也不值得冒这个险”

元禄见他心情好了不少，这才松了口气：“嗯，反正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你一起”

宁远舟心底酸软一片，揽着元禄在雨幕中接了个缠绵眷恋的吻

眼睛雨下的小了不少，宁远舟提议道：“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好”

宁远舟便从小孩儿手里接过伞，带着他跃下屋顶

刚走了没两步，元禄忽然脚下一顿，掩唇咳了两声

“没事，刚刚一张嘴，冷风灌嗓子里了”元禄在宁远舟询问前就拦住了他的话，拉着他往前走，“快走啦，不然一会儿雨要停了”

宁远舟被他一打岔，也没再问，顺着他的力量出了四夷馆

在他的视线死角里，元禄悄悄把手伸出伞外，借着雨水洗去了手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