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14.忆往昔
二十四年前
终年弥漫雾瘴不见天日的密林，与大山里连绵不断撑起来的寨子，这就是南疆。
昏暗、潮湿
带着一丝雨后树叶腐烂的气息
郁郁葱葱的森林下，阳光毫无生气地撒下，树与树之间密缝着，连一道空隙的影都没有。
遮天蔽日的森林里，到处是长像奇异的巨树、古怪的花草、以及数不清的蛇虫鼠蚁。
没有人会轻易踏足密林、
哪怕是南疆最富盛名的大巫大人
然而，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密林中，却有些一个臭名昭著的组织──五毒教
又或者该叫他们五仙教
猫头鹰睁着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已陷入黑幕的森林
慢慢的刮起了一阵风
呜呜咽咽的、
好像有人在哭，又有人在笑
两个孩子被逼到一角
树皮一样枯槁的手不断靠近
一条小指粗细的蛊虫在他手中挣扎着
一点一点靠近那个男孩
树木狞笑着，张开那黑黝黝的手臂，仿佛想把人拖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它张着血盆大口，嘲笑着女孩的懦弱、胆怯
蛊虫越来越近、
甚至她能闻到那股子腥臭的味道
枯槁惨白的手扼住了男孩的下巴
他在哭、
女孩突然莽莽撞撞的冲了上去，双手紧紧掐住那双枯枝一样的手臂，掐得发紧、蚯蚓一样的血管胀起，可怖非常。
她的声音一抖一抖的，抖得像个筛子，下颚也在微颤着，连话都说不利索，乌黑的眼死死盯着他。
“我来、让我来……放过他。”
男人捏着蛊虫的手稍稍收紧，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孩，锐利的目光像生出爪牙，探进她的眼底，几乎将人剖穿。
她咬紧打颤的牙齿，不许自己露出一丝恐惧的表情，看着蛊虫一点一点靠近，最后黏腻的触感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滑入食管。
紧接着，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男人拖着他佝偻的脊背狞笑着离去
小草在哭泣，摇曳着瘦弱的身躯，他们是在害怕吗？
或者只是低着头笑出了眼泪
“小蝎子、记住，如果你没有十足的把握将敌人击倒，那么就必须学会忍耐。”
一如往常，女孩忍着胸膛中的剧痛将男孩拥入怀里轻抚他的发顶，耳畔仿佛是蛊虫的噬咬，喉头的甜腥流淌着痛苦与绝望。
活下去、
乌云遮住了月亮
已经开始了……
＜＜＜
漫天雨幕愁丝
纷纷细雨洗涤着这世间的罪恶，密密匝匝、仿佛给天地间罩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让一切都显得朦胧似梦。
温客行就站在雨幕前，仿佛整个人都融入这凉薄的秋雨里，悲寂、凄凉。
他不是看不出，今日的事是一场策划良久的请君入瓮之局
高崇……
是无辜的
甚至就连达奚也是这局中的一环
只不过她是自愿入局
安顿好张成岭，周子舒一回头便看见失魂落魄的温客行，他也不说话，默默陪在温客行身边。
温客行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长叹口气，喟然道。
“阿絮，我是个恶人吧。”
“心地向善，便不算恶人。”
末了，周子舒担心的瞥了他一眼又道。
“只许你算计别人，被别人算计一遭，就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没出息、还不如我那徒弟呢。”
周子舒是在劝慰，温客行何尝不知。
只是……
“我这次算是栽大了，幸灾乐祸的去看别人的戏，没想到，自己也是戏台上的一角。”
温客行眉眼舒展几分，甚至带着自嘲，反问周子舒。
“你说，我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周子舒原本猜测温客行是容炫之子，经此一遭、心底的猜测又多了几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心口郁结散也就散了，有条有理的分析起今日之事。
请君入瓮之局，环环相扣
周子舒一时虽看不透其中目的，但达奚的举动却有疑点可查。
“达奚……她可是亲手杀了高崇啊。”
温客行幽幽道
周子舒闻言摇了摇头
“她不是那样的人”
言辞肯定，连温客行都忍不住打趣。
“你和她很熟吗？安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周子舒沉默半晌，似乎在回忆什么，好半天才道。
“小时候见过，算不得熟，越州到太湖一路也没多少交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是那样的人。”
是啊，她不是那样的人。
爱憎分明，有手段却不屑于此
她从始至终的目的只是想为师兄师姐血洗仇怨
高崇……
诚如达奚所说，他对不起容炫也对不起甄如玉，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必须舍弃一切去帮一个人的。
帮，是情分
不帮，是本分
她可以恨高崇无情无义
但高崇罪不至死！
＜＜＜
刚下过雨的土地湿软泥泞
达奚的云头靴上沾满了泥，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潮润的脚印。
她跟在蝎揭留波身后，一步一步走上岳阳派的台阶，最后走进那间本该属于高崇的书房。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空气中，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甫一进门入目的是一张苏绣真丝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的立着个人影。
一身暗纹金丝袍与橙黄屏风几乎融为一体
“义父”
蝎揭留波躬身行礼
达奚没有动
她定定的看着屏风后的那道身影
直到他转过屏风，站在达奚的面前
熟悉的面容，端正的五官却不似往日的庸碌无能，反而带着一股子难以撼动的气势，双目神采飞扬，周身透着掩饰不住的雍容华贵之态。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
那年她十四岁，赵敬也不过二十出头，刚刚及冠的年纪。
他是太湖赵家的庶子
不得父母宠爱，就连兄弟也看不上他，口口声声称他是扬州瘦马生下的下贱胚子。
可就是这样的人、
他一步步登上了太湖第一公子的位子
跻身五湖盟五子之列
不同于其他人的霁月清风
赵敬总是自卑敏感的
就连年纪最小的沈慎也时常没大没小的呵斥他
可他长得也真的好看、
是那群人里最好看的
每每众人集会，他都会坐在一旁，一身青袍丰神俊朗，清冷的脸上略带憔悴。
也许在所有人的眼中，赵敬一直都是一个懦弱无为只会中庸之道的守业之主，但在达奚眼中，他是那个会给她买糖葫芦和各种新奇玩应的赵二哥。
只是……
昨日之日不可追
一切的一切已经走的太远了
她咬着牙，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恨意，唇边浮起一抹虚伪的笑躬身行礼。
“赵二哥”
这一拜、隔绝了过去的青葱岁月
以及心底的最后一丝情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