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15.蝎子与蛇
在岳阳派的日子算不上无聊
每日里看赵敬装模作样地端着一副仁义的姿态，看着蝎揭留波化身锋刃，为他铲除暗地里所有的阻碍。
沈慎那个没头脑的
高崇一死心气全无
又因着其独女高小怜被人掳走愧疚难当，主动放弃了与赵敬争权的机会，独自一人踏上了寻人之路。
如今赵敬独掌五湖盟大权，杀伐果断、手底下的人心也收拢的差不多了，就连鬼谷恶鬼也敢在岳阳派出入。
他是作威作福、
只是达奚握着那块从蝎揭留波手里抢来的琉璃甲心下不安
她要真相、
赵敬便也给了她一个所谓的真相
尽管，达奚心里明镜似的
那个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他的谎言
赵敬肯留着她，是贪图她手中的琉璃甲和钥匙的秘密
二十年前，他没有在师兄师姐身上找到钥匙，便断定钥匙一定在阿衍或者自己手上。
甄衍……
甄如玉消失二十年的独子
且不论能不能找到
达奚这个明晃晃的目标戳在这，赵敬没必要舍近求远，哪怕钥匙不在她手里，那她也会是最在乎甄衍身在何处的人。
也正是这样……
从甄如玉夫妇遇害后
达奚四处行医，甚至想过闯入鬼谷
但她不能、
在一切还没有结束前，她还不能死
终于，她等到了那阙歌谣
也等到了温客行、
达奚知道，时机到了……
但到了这一步，她仍有一件事要去证实
出了岳阳派，达奚扭头去了间医馆，这个时辰医馆正是人多的时候，好在她也不是要找坐堂大夫，只拿着张药方径自去了抓药的柜台。
抓药的小工看了看单子，又看了看达奚，微微施礼，转身去唤了一旁的师父来。
那是一位老者，年约五旬，胡子花白，眼睛却明亮得很。
达奚淡淡一笑，如同其他按方抓药的人一样，故作焦急的问。
“这方子里有一味温郁金和一味柳絮，前几日掌柜的说要进货，不知这两味药如今到哪里了？”
老者捻了捻胡子，深沉的双眼看着药方，倒是认真的样子，不急不缓道。
“温郁金、柳絮……秋末冬初，这两味药不好找，只约摸着蜀地有些新货，还要等些日子。老朽看这方子旧了，还要再添两味药才是。”
“这样啊……”
达奚沉吟一声，故作为难
“没有新药也就罢了，我再等些日子，劳烦掌柜了。”
温客行和周子舒去了蜀地，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人
达奚皱着眉头走出药庄，直到回了岳阳她才想透，蜀地……那里有个龙渊阁。
武林大会，龙少阁主红口白牙说高崇威逼龙渊阁，想来他们是要去龙渊阁探个水落石出。
张成岭必然是带着的，另一个人……
达奚想不到是谁
＜＜＜
毒蝎 毒蛊殿
此刻殿中气氛一片凝重
赵敬初登五湖盟盟主之位，便想重启英雄大会，借此树立威望，而在此之前敲山震虎也是少不得的，故而派蝎王除掉仙霞派掌门白起峰和龙孝。
他们俩知道太多当年的真相……
连着达奚，赵敬也是多番敲打。
鬼谷众鬼叛了鬼主，投靠赵敬，这凭白惹一身骚的事他们本不打算做的，可不做赵敬必然容不下他们，回头鬼主更容不下。
所以，哪怕再不愿，他们也只能听命行事。
蝎王是会拿捏人心的，逼着无常领命而去，达奚转身，看着他坐在王座之上，烛火明灭、照得他的身影孤寂单薄，那双眼结满了愁丝，长而密的睫羽久久不曾眨动一下。
许是达奚看得太久，目光太过直白，蝎揭留波忽而开口，唤了声她的名字。
“达奚……你怎么不走？”
“你不高兴？”
达奚反问他，蝎揭留波似乎想说什么，喉咙梗了梗，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他心里想什么达奚清楚
赵敬啊、
伪装多年，怎能一点马脚不露
而蝎揭留波奉他如神邸
当一切假象被撕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怕这敬重会变成最锋利的刃。
想想、还真让人觉得开心啊
达奚不露声色，倒了杯茶递给他，似是随口又似是忽然想起。
“你是如何认识赵敬的？”
蝎揭留波的目光陷入回忆
他看向达奚，一种名为眷恋的情绪在他黑色的眼珠里蔓延，声音里爬满了苦涩。
“我幼时在南疆孤苦无依，恰好碰到了前来寻医的义父，他救了我。”
寻医……
达奚的眸底划过一抹凉意
“他救了你，你也救了他。”
茶杯碰在一起，发出不大不小清脆地一声
末了，又好似提醒一般对他道。
“小蝎子，你真的了解你的义父吗？”
只这一声，好像触碰到了蝎揭留波的逆鳞，他忽而奋起，手掌狠狠擒住了达奚的臂弯，眼神既期待又害怕，小心翼翼的问。
“你、想起什么了吗？”
达奚被问得一懵，手臂上传来痛让她不由得红了眼睛。
“疼……”
呢喃一声，霎时蝎揭留波跟闯了祸的孩子似的，不知所措地放开她的手臂。
那一刻，她看到他眼睛里的失落
蝎揭留波低垂着头
达奚伸出了手，似乎想摸摸他的发顶，最后却停在一寸近的地方，静静地没有动。
好像有什么从她心底翻滚，汹涌到喉咙，堵得达奚说不出话。
“我给你的安神香可用了？”
蝎揭留波问
达奚仓惶收回了手，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欲盖弥彰地拂了下袖子，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其实，蝎揭留波没必要问这一句的，可他就是不甘心
用了、又为何没有一点作用呢
他眉头皱得厉害，紧抿着唇瓣，看起来还算淡定，可指尖的轻颤，还是泄露了他的慌措。
猝不及防的，达奚问出了蝎揭留波一直想听的那句话。
“你认识之前的我吗？在南疆。”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月光皎皎，透过薄薄的窗扇映在屋内的桌子上，朦胧间照出个轮廓。
达奚坐在一边，手里拿着块素白的帕子，一遍遍擦拭着短剑，神色淡漠冷冽。
吱嘎一声、
房门被推开
月华如水，波纹似练
高挑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达奚看都没看一眼，随着最后一下擦拭，素白色的帕子从她手中滑落，随着夜风吹到赵敬的面上。
丝帕模糊了双眼
他眉头皱了皱一把抓下，抬眸看去
只见那月华之下，八仙桌上被照亮的一箭之地赫然放着一尊牌位。
『故义兄甄公讳如玉之灵位』
甄如玉！
赵敬登时被吓得一激灵，心怦怦直跳，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牌位后黑乎乎的影子。
末了强压下心神，闭目缓了好半晌，这才又睁开眼，看清桌旁坐得是达奚，松了口气。
“达奚啊，你怎么在这。”
话刚出口，似乎他也意识到不对，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提了上去。
达奚冷眸半眯，眼中的阴晦锐利如刀，像是要把眼前之人刨开一样，声音空灵，如同九幽之鬼。
“赵二哥，我来送你去见我师兄。”
雪白的剑刃划破黑夜直奔赵敬脖子
赵敬功夫虽是弱却也扎实，见招拆招，抓住机会狠狠擒住达奚持剑的手臂，冷笑一声，也不再作伪。
“你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
甄如玉的牌位、达奚的话
无一不是在告诉赵敬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可她怎么会知道！
达奚红了眼睛，泫然欲泣，说出口的话却是咬牙切齿。
“我曾给了师姐一瓶毒药防身，鬼谷屠村前那瓶药不见了，且有人告诉我你曾远行南疆求医。”
最后一个字落下，达奚被擒着的右手骤然松开，短剑坠落，左手迅速接过顺势一剑，深深扎进赵敬的腹部。
赵敬吃痛，踉跄一步
然而迎接他的是达奚又一剑
他本就功夫不济，如今又受了伤左支右拙，勉强撑着罢了。
可达奚知道，她没有很多时间
终于，赵敬狼狈地倒在了地上，连喊人都忘了，满眼惊恐的匍匐着想要逃离。
月光下，达奚晕染了鲜血的脸格外可怖。
“赵敬，给我师兄偿命吧。”
铿锵一声
场上登时一静
一支细长的铁钩格挡住了达奚这极其迅猛的一剑
蝎揭留波握着蝎尾钩的手骨节隆起，眼睛里爆着火花，嘴唇颤了几下，像是被寒风呛灌了似的。
达奚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转头又一剑刺了过去，这次她的剑被狠狠挑起，连着她的人都不由的翻滚了开去。
仅仅一瞬、
蝎揭留波看着夜色一道黑影迅捷如电从达奚的腕上窜了出去
当下想也不想
一铁钩扫过、
达奚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铁钩正中阿玄七寸，黑蛇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蜷缩成了一团便再也不动了。
而蝎揭留波的肩头，一只拳头大小的蝎子拱了出来
时值此刻，蝎揭留波终于开口了，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黑蛇，泪水晶莹了眼眶。
“你为什么要杀义父？”
达奚看着他忽地笑了，眼泪止不住地滑落，神情又疯又狠，满眼怨恨。
“你怎么不问问他、问问他做了什么！”
达奚嘶吼着，疯魔一般冲起来扑向赵敬，蝎揭留波却是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双手仿佛铁链一般，紧紧地抱着她。
任由牙齿恶狠狠地咬在自己的脖颈上
很快，鲜血染红了他的领口
蝎揭留波泪水决堤，竟像是祈求一般，一遍一遍地喊着。
“阿姐、”
“阿姐！”
“求义父饶过阿姐……”
最后一句像是惊醒了赵敬
他按压着伤口手扶门框缓缓站起
什么也没说
出门怒吼着驱散了护卫
回眸、深深看了一眼
缓步走入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