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110)补更
可是偏生这事他不该知道,所以不好说。
…憋的实在让人有点难受。
更难受的是沈琅那里,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倒不是他多关心沈琅的安危,他在意的是自己无法准确地知道沈琅的情况,以方便自己之后的布置。
说到底,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他只在乎…自己。
…
姜雪宁很快便知道谢危和沈归楹到底在等什么了。
等圣旨。
而且还是由“沈琅”颁布的圣旨。
姜雪宁目瞪口呆。
那一瞬间甚至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不期然就想起了当日谢危那一句“不着急”,只疑心此事在他和公主意料之中。
否则,遇袭之后何必在济南盘桓?
谢危和殿下…可才是实打实的反贼啊!
…当然了,比起沈琅,姜雪宁自然还是更喜欢沈归楹的。
反不反贼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赢家是他们。
姜雪宁自然要抱好这两条大腿。
不用说,有了这一道圣旨,接下来他们一行自然是名正言顺走官道上路。
既不需要避人耳目,还有皇帝调令开道。
遇关关开,逢隘隘敞。
沿路各州府无人敢有慢待,自济南往边关通行无阻,仅仅十日,便已抵达边关!
雁门关在山西句注山,位于恒山山脉的西侧,外拒塞北,内守中原,位置险要,易守难攻,历代来都是“三边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
大乾兵卒皆驻扎在关内,屯兵忻州城外。
谢危、沈归楹还有姜雪宁一行人才到忻州,往外望去便能看见那荒芜的原野上点将台高高伫立,旌旗蔽日飘飞,兵卒甲胄在身,刀戟在手,往来整肃!
他们在路上便已经得了边关传来的消息,知道燕临得了那所谓的“圣旨”之后,已经名正言顺地控制了边关十万大军!
毕竟为燕临送去圣旨的,乃是当朝帝师。
谁敢质疑圣旨真伪?
而朝廷随后还颁了真正的圣旨给谢危,派他前来督军,更是直接落入了谢危圈套,使得这一出好计更加地天衣无缝!
他们的马车,还远远没入城门,就已有人飞奔前去通报。
待得靠近城门,便见一骑从城内驰出。
沈归楹才从车内钻出来,尚未在车辕上站稳,便听得一声朗笑传来,被人抱了个满怀。
旧日少年,难得抛去了这些日子风霜磨砺的沉稳,剑眉星目璀璨,用力拥紧她,欢喜地唤:“楹楹!”
那是成熟而坚朗的气息。
他长高了,轮廓锋利了,可那丝毫不作伪的惊喜却将那眼角眉梢的锋利化得柔和了几分,沈归楹许久未见他,一时间罕见的怔怔不知所言。
城内的兵卒,都吃惊不已地望着这一幕。
毕竟这位年轻的将军,这些日来调兵遣将,沉稳有度,十分压得住场子,便是原本不服他的几名将领也被他治得服服帖帖,虽有怨气也不敢有半分不敬。
可眼下众目睽睽!
他竟这样直接拥住了那名漂亮的姑娘?
谢危随后走出了马车,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沉默许久,未有言语。
还在马车上的姜雪宁:“…”
她原本还琢磨着自己到底是等着,还是下去呢?
但是这么一看,她果断做出了决定——算了,她还是等等吧。
她可受不了那种氛围。
不过说实话,来的一路上,姜雪宁不可避免地想,再见到往昔少年,会是怎样的情形。
多日的艰辛蛰伏,没有了勇毅侯世子的尊贵身份,他会不会苦楚,难过,又到底变成什么模样?
她到底是感激燕临的。
而这一世无疑是比上一世要好的。
可无论在她怎样在脑海里描摹,也无法想象出少年的模样,反倒是上一世班师还朝的那位年轻将军的面容,时不时从记忆的深处冒出来,让她出一身冷汗。
那是一个被世情与仇恨浸透了的人。
当年他远远顺着京中长道,扶着沈芷衣的棺椁还朝,穿了一身的素,却无半点该有的哀伤…反而满身沾着刀兵戾气。
那一双眼静而冷,寒且沉,看着人不说话时,都似长了刺,锋锐得扎人。所以纵然轮廓熟悉,姜雪宁竟也无法从这一张面容上,回忆起当年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究竟是何模样。
可如今,好像什么也没变。
没变就好。
姜雪宁想到这里,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没变就好。
这样,也算是她报答了燕临之前的相护了。
沈归楹也觉得燕临没变。
即便他高了,往日贵公子似的发白的肤色也被晒得深了一些,眼角眉梢是他这些天来所历的变迁与山水,可这一双粲然的星眸,炽烈温暖如日中骄阳,坦荡诚恳似高天明月,只让人一听见这熟悉里又带有几分陌生低沉的声音,便心尖滚烫。
他身上穿着的衣料粗了些,有些刮脸。
可他原是京里锦衣玉食、要风得风的小侯爷。
…沈归楹第一次想,她之前,是不是做错了。
…她为什么会想这个?
沈归楹一时间觉得荒谬。
她压下心里这个可笑的想法,从燕临怀里抬起头来,弯了弯眉眼轻声唤他:“燕临。”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也很郑重:
“…好久不见。”
燕临心下情绪登时翻涌起来。
将近一年过去,少女也越发好看。
身姿亭亭,雪肤乌发。
看向他,朝他笑的时候,燕临便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阵一阵,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也忍不住朝她露出更灿烂的笑。
将她拥入怀中的这一刻,是他这两年来前所未有快慰的一刻。
侯府出事,抄家流徙。
他与家人一路从京城远道黄州,路中甚至遇到了好几次刺杀,只是都有人暗中保护。到了黄州之后,戴罪之身,更有深重的徭役。父亲的身体原本就不好,路上受了风寒,许久没有见好。
上下打点,请大夫看病,都要花钱。
他这时才知道,楹楹与先生的安排,到底有多重要。
不久后,谢先生的信就来了。
更后来,越来越多的帮助也来了。
天高路远,那些信函要好些时日才送到一封。
可在黄州那数着时辰熬过去的日子里,却像是凛冬里煮热的一壶烈酒,让人咬牙维持着那微末的希望,直到它在贫瘠的土里往深处长去,慢慢扎稳了根。甚至无视风雪雷雨侵袭的逆境,渐渐发芽,散枝,像是石缝里的松柏一样,有一种格外强劲坚忍的力量。
他没有在绝望里滚打。
每一天都满怀着对后一天的希望。
每一天…都会看着她之前赠与他的玉兰花。
花瓣早就干了。
可他一直带着。
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因为这是她送给他的。
她说…它像他。
他一直看,一直等,直到今天,她终于来了。
天知道他在接到她要与谢危一道来的消息时,有多开心。
甚至早两日就在盼望。
连料理军务,都有了少见的晃神。
直到此刻看见她。
那满怀的期盼才全然地落了地,化作一种脉脉的熨帖,又使他全然克制不住高兴,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之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少年到底是长大了。
眼角余光瞥见周遭兵士诧异的注视时,虽然所作所为全出于真心,可毕竟不是当年纵性胡闹的时候了,不由面上一红,咳嗽一声,把人放了开。
于是,终于看见车内注视他们已久的谢危。
这一刻有些安静。
…总感觉先生的眼神怪怪的。
燕临如是想着,心底便忽然感觉到了几分异样,然而值此非常之时,再加上他对谢危的尊重,也并未深想。
停得片刻,他注视对方,倒是敛了方才的孟浪,整肃地躬身行礼:“见过谢先生。”
谢危淡淡搭下眼帘,道:“先入城吧。”
燕临也知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答一声“是”,使一队兵士护送车驾,在前方开道,一路往城中去。
姜雪宁则在他与谢危说话时下了马车。
燕临看到她,倒也不意外——毕竟谢危先前给他来信时就已经说过了,所以便笑着礼貌地同姜雪宁打了招呼。
姜雪宁自然也招呼回去。
路途中,燕临人骑在高高的马上,还问沈归楹姜雪宁要不要骑马。
姜雪宁也是心大。
自打谢危接了圣旨后,一路都在马车上,昼夜疾驰往忻州来,骨头都要散架了不说,总闷在车里也没什么出来喘气的机会。
骤然到得这风物迥异之地,不免起了玩心。
她自是一口答应。
答应之后,她又立刻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沈归楹,小心翼翼看她的反应。
沈归楹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便小心翻身骑上一名兵士牵过来的小马,跟在燕临的马旁边,一道入了城。
谢危只在车里看着,也不去拦她们。
忻州城不大,城中建筑也不比京城的繁华,江南的精致,处处透出一种粗犷,墙壁都比较厚,看着十分结实。
城内走的兵倒比普通老百姓还多。
只是观周遭百姓模样,倒似见得多了,半点没有不适感。
照旧摆摊的摆摊,叫卖的叫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