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109)
但是不管谢危到底想做什么,沈归楹都不关心。
她直接关了窗。
这几日一直在这里修养,若说沈归楹不急,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她阿姐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但她同样也知道,如今急,也是没有用的——毕竟谢危如今还没好,她总不能让这人同她一道赶路。
…或者,她可以自己先去?
沈归楹如是想着,便也开始思量这个可能性。
…她虽然身体娇弱,但胜在能忍,是以赶路的事情也算不上麻烦…而且她带的人也不算少…护住她…只要不出上次那种情况,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上次的刺杀,显然是冲着谢危去的,她和谢危待在一起,也不知晓逆党的人会不会盯上她…还有姜雪宁,她若是要离开…这人必然也是要带上的…那就会增添很多麻烦…
沈归楹想到这里,眉心就不由得紧了紧。
可这念头才被她消下去,窗扇便轻轻震动起来。
有人站在外头,用指节轻轻叩击:“公主可能给臣开窗。”
是谢危的声音!
沈归楹登时反应过来,下意识抬起头来,便瞧见隔着那雪白的窗纸,隐约能瞧见一道颀长的影子投落。
她心念电转,不太想出声。
但到底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语气淡淡地开口:“先生有事寻我?”
谢危语气温然:“自然。”
他笑:“若是无事,便不会打扰公主了。”
沈归楹又沉默一瞬,而后推开了窗扇,果然瞧见谢危站在外面,只是一边袖子已挽起来一截,一手端了花生酥。
微微清甜的味道和花生炒熟后的独特香味,混合在一起,一下顺着小风吹了进来。
沈归楹站在窗里,视线平静地往那花生酥上瞟了一眼,又沉默地转回了谢危身上,唇边挂起浅淡的笑意来:“先生有事,请说。”
谢危把那碟花生酥给她搁在了窗沿上:
“献给公主尝尝。”
沈归楹面不改色推了回去:“不必。”
谢危沉渊似的眸子定定瞧着她,这次倒无多少调笑之意,只是语气认真道:“公主若是口腹之欲都要忍耐,百般谨慎顾忌,你这般活着,又比我痛快多少?”
沈归楹一时间怔住。
谢危说完,却也不看她是什么神态,何等反应,便转身负手又顺长廊去了。
沈归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重新低头看。
那碟花生酥就这样静静搁在窗沿上。
口腹之欲…
说实话,她其实没什么口腹之欲。
…也没有,非要吃这碟花生酥,也没有想吃…
…所以,他凭什么这么说?
沈归楹一时间有点不满。
她就说谢危这人是越来越奇怪了,都开始同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再说,不过是一碟花生酥,能好吃到哪儿去?
她承认谢危做的东西都很不错。
比如桃片糕,比如烤兔子。
但好吃的,她又不是没有吃过。
沈归楹这么想,眸光就不由得沉了沉。她盯着那碟花生酥盯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沉默着伸出手把它端进来,然后关上窗。
不吃白不吃。
反正她又没亏。
沈归楹一边想,一边拿起一块吃了一口。
一口下去,糖皮甜得正好,裹在花生仁上,犹如淋了一层油,焦黄的琉璃似的凝固在上面,却偏是焦而不糊。花生又酥又脆,咬碎之后与糖混合在一起,那味道完全超越了糖或是花生任何一种,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在人舌尖炸开。
沈归楹沉默。
她默默继续咬着:…也就,一般吧。
很一般。
那天后,沈归楹的餐食基本都交给了谢危。
至于她最开始想的自己先离开,再三考虑过后,到底还是放弃了。
不得不说,和谢危一起,安全性还是比较高的。
更重要的是,逆党的人。
她对逆党的人行事并不了解,而谢危显然比她知道的要多。
…总而言之,他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话不好听,但道理的确是这样的。
谢危毕竟负责了她的餐食,闲来无事,她也会去看看少师大人下厨。
谢危本是隐士文人气。
可外袍一脱,袖子一挽,做起菜来竟也像模像样。
偶尔她把视线从案板或者锅里那些食材上抬起来,看过去,倒觉得这般沾了浓重烟火气的谢危,比起高居庙堂、运筹帷幄的那半个圣人,要顺眼得多。
这些天来谢危好像也不急着出发。山东省的官员们也都见完了,别院里清净下来,他就偶尔弹弹琴,看看书,做做菜。
很耐得住性子。
虽然耽搁了行程,可却半点不见慌乱;明明心中有所成算,可除了给沈归楹做点吃的之外,并无多余举动。
说实话,被他温水煮着,沈归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最初的警惕了。
她什么也不会,厨房里只能看下火。
就这样还偶尔要被谢危嫌弃她控制不好火候,要坏了食材的口感。
沈归楹:“…”
很好,她不干了。
她不干,谢危倒也乐见其成。
毕竟在他看来,公主实在不是该做这些的人。
今日已经是进了四月了,春日的暖初见端倪,厨房里一边是热着水的炉子,一边是烧着火的灶膛,愈发暖烘烘一片。
沈归楹坐在一旁,闲来无事,干脆抬起头来看向谢危。
谢居安修长的手指压着砧板上那片新鲜的柔软的鱼肚肉,不疾不徐地下刀,一点一点地拉成薄片,神情间那种平淡的认真与读书、弹琴没有什么差别。
面前的锅里有小半锅已经开至蟹眼的水。
沈归楹看了一眼,又移开目光。
姜雪宁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她如今也没那么怕谢危了,看了眼对方,便悄咪咪地凑到沈归楹面前和她说话:“殿下,我们在济南已经待了这么久,不是说化雪之后就去边关吗?”
沈归楹还没来得及回话,谢危片鱼的刀都没停:“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
姜雪宁没忍住,暗戳戳朝他翻了个白眼:“那先生你不是说燕临已经先去边关了吗?你要矫诏,可——”
谢危打断她道:“‘圣旨’已经在去边关的路上了。”
姜雪宁顿时震骇,脑海中于是想起这些天来不见了影踪的畔柳:“我就说畔柳怎么不见了人!”
沈归楹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你平日里也见不到畔柳。”
姜雪宁:“…”
好吧,殿下此言有理。
只是…
她又不由皱了眉:“我们不到,燕临那边能成事吗?”
沈归楹沉默了一下,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声音里竟有一种无由的淡漠:“倘若没我们便不能成事,那他这么久的流徙之苦,便是白受。”
姜雪宁心底莫名一悸。
过了好半晌,她才带了几分犹豫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谢危终于把鱼片完了,看她和沈归楹一眼,然后拿过边上几枚生姜来切,声音平稳而镇定:“不着急。”
姜雪宁:“…”
是是是,不着急!
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不对,她才不是太监。
既然两个当事人都不急,姜雪宁自然也不急。
她甚至还暗戳戳地想要蹭饭。
然后自然毫不留情被谢危赶走了。
姜雪宁:“…”
谢居安这狗贼真小气!
还有刚刚,她明明是在问公主,这人总是插什么嘴?
哼。
与此同时,边关。
残阳如血。
边城荒芜。
朔风从西北方向刮来,陈旧的旌旗覆满尘埃,只在城头招展。外头便是边军驻扎的营房,连成一片。高高的点将台上,落叶飘洒,铜铸的麒麟爪牙无人擦拭磨砺,已然锈迹斑斑。
青年的轮廓,比少年时更深邃鲜明了些,一双眼也比旧日多了些沉稳和内敛。
只是偶然抬起,仍如无鞘的剑——
灿若骄阳,锋芒毕露!
深蓝的一身劲装,袖口绑紧,结实的手臂有着流畅的线条,腰背挺直,更有种蕴蓄着力量的美感。因为刀剑磨砺而长了些茧皮的手掌,却慢慢从那锈蚀的麒麟铸刻上抚过。
有什么东西顺着陈旧的纹路爬了上来。
分明是如此地冰冷,燕临却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滚烫。
点将台离地三丈,宽有百尺。
五万边军阵列于下!
却只他一人,独立高台之上。
抬望眼,唯荒野苍茫,旌旗迎风,地滚彤云,剑如覆雪!
燕临前往边关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京师。
“沈琅”这些日子,倒是开始正常上朝。
今日在朝堂上,他也提及过这件事情——态度愤怒,甚至可以说,震怒。
但最后却只是把事情交给了谢危。
薛远和薛太后有心与“沈琅”好好讨论一下此事,然而对方除了上朝,其余事情是一概不理,就连薛太后也不见。
…违和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偏生沈琅的宫殿整日里围得密不透风,又谁也不见——除了“谢危”,所以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薛远只觉得事情很棘手。
毕竟别人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的,如今京师中的少师谢危,根本就是个假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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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糖:更新。
宿糖:尽量快点写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