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97)

她这番话…

姜雪宁沉默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开口：“…臣女一直以为，公主…应当是不缺爱的。”

爱？

沈归楹轻轻弯了弯唇角，声音却很平静：“这世上，爱有很多种。”

“宁二姑娘，我早就过了需要爱的年纪了。”

“我不需要爱…也不在意恨。”

“我只是…利用我该利用的，保护我该保护的。”

“若说爱…我只爱我自己。”

其他的…都不足挂齿。

她随时，都可以舍弃。

姜雪宁表情呐呐地住了嘴。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不然按照昭阳公主如今这无所不答的状态，若是再问下去，她就要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了。

不得不说，姜雪宁有的时候，还真是意外的敏锐。

沈归楹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只嗓音淡淡地同她说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沈归楹要离京，自然要带着姜雪宁一起。

毕竟…阿姐说了，要她和姜雪宁一起去迎她…还于故国，归于故都。

姜雪宁对此也没有意见。

只不过…要离京，也要等到沈玠成婚。

可是…沈归楹等不了那么久了。

她见过姜雪宁之后，便迅速做好了规划，离京。

谢危自然陪她一起。

姜雪宁跟不了两人一起——毕竟姜雪蕙再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姐姐，她必然是要等姜雪蕙与沈玠成婚之后再离开的。

至于沈归楹缺席沈玠的婚宴…

无妨，一切推给沈琅便是。

只要将昭阳公主禁足，自然一切事情都好办了。

这个锅，也到不了她的身上。

所以很快，昭阳公主触怒圣上被禁足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对此，众人都颇为诧异。

薛太后虽然诧异，但更多的还是喜闻乐见——毕竟她看不惯沈归楹那个死丫头已经很久了，偏生皇儿他们总护着这个小贱人。

如今沈琅终于罚了沈归楹，她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想太多。

倒是薛姝，觉得更奇怪了。

可她在宫中并无太多人脉和势力，纵然觉得疑点重重，也难以施展拳脚。

沈归楹才不管薛姝不怎么想，反正她自己把一切事宜准备好了就行。

只是，她也没想到，自己要离京之前，居然还能见到张遮。

青年是特地来寻她的。

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偷摸出宫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的…反正…就是找到她了。

说实话，沈归楹其实不太想见到他。

一见到他，就想到远赴大月的阿姐…她纵然不该迁怒于张遮，毕竟对方是好心提醒…她也知道，这件事情出了差错，更多是因为她的自负。

但是…没办法，她就是任性。

就是要迁怒他。

张遮其实也知道，她这时候大概还是不想见到他的。

毕竟…

长公主到底还是如前世一般，远赴大月去和亲了。

他之前那番话，足以说明他知晓一些东西。

可他没有明说…

公主她…必然会怪他。

“张大人。”

沈归楹虽然不想见到他，但这会儿见到了，她也不至于态度特别恶劣，只是语气淡淡地出了声：“敢问…有什么事么？”

她并不在意对方为什么知道她的禁足是假。

若是真要细想，无非是因为，所谓的“上一世”。

她也不觉得对方会告密——毕竟张遮的态度还是很清晰的…他喜欢她，或许他有他的坚守，但在这种小事上，他还不至于不纵容她。

“臣…”

少女冷淡的态度显而易见，张遮心口不由得紧了紧。

他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轻声开了口：“…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帮得上公主的吗？”

沈归楹：“…？”

她有点惊讶地看向张遮，震惊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青年在她惊讶的目光中逐渐红了耳根，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继续重复自己的意思：“臣…想要帮公主。”

“只要…只要不是颠倒是非黑白…”

颠倒是非黑白…

沈归楹忍不住笑起来：“张大人，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青年的耳根，更红了。

沈归楹故意问他：“但是…张大人，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么？就说要帮我。”

张遮顿了顿，低声开口：“…知道。”

他此刻说“知道”，无疑是在向沈归楹透露什么。

这是…要和她打名牌？

沈归楹更加惊讶了。

可青年的表情却特别认真：“…臣…是真心想要帮公主。”

“公主想做什么…也大可以放手去做。”

“臣相信公主，一定可以…”

“…得偿所愿。”

不得不说，不管再怎么因为之前的事情看不惯张遮，但对方这番话，还是让沈归楹的心情好了不少。

当然，也看张遮顺眼了不少。

不过…顺不顺眼，自然还是要等她回来才说。

谢危和沈归楹离京之后，姜雪宁其实很无聊。

当然，她也同姜伯游坦白了自己要离京的事情——不过为了让自己的计划顺利，她还是稍微润色了一下自己的言辞。

姜伯游虽然震惊自家女儿的大胆，但到底还是答应了姜雪宁离京散心的要求。

好在很快，便到了沈玠大婚之日。

临孜王沈玠成婚这一日，满京城张灯结彩，从皇宫到王府到一正一侧两妃府邸沿路的街道上，一应障碍都被清扫，近王府二里道旁都被挂上红色的帷幔。

文武百官全数赴宴。

因为“沈琅”病重的缘故，他自然没有去，素日应酬极少的“谢危”也到府赴宴，那些个身上有外差不能亲到的，丰厚的贺礼自然都特特托人先送了来。

方妙这人往日在仰止斋众多伴读中，并不如何起眼，给人更深的印象是根没原则的墙头草，风往那边吹，人往哪边倒，只不过她倒来倒去的理由倒不是什么利益争斗，完全是因为她的卦象，所以旁人虽然诟病她，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今忽然飞上枝头被选为临孜王妃？

不得不说，众人还是万分感慨她的好运气的。

姜雪宁倒是对其有些许的好感，所以提前两天带了自己一份礼去，先行看过。

方妙见了她，原本愁苦的一张脸顿时眉开眼笑。

先是不住地说什么贵人来了，我这桩亲事不妥也是妥了，接着又半点不遮掩地向姜雪宁打听姜雪蕙的为人处世。

姜雪宁以为方妙是要跟姜雪蕙斗上一斗，或者提防着一些，没料想方妙听完之后竟然大失所望，一副惋惜至极的口吻：

“甭管是真是假，二姑娘这位姐姐却是个谨慎行事，纵有那么几分的名利之心，却也不会和旁人一般诸般手段用尽地去闹。我倒白高兴了。倘若她是个厉害人，把我搞下去我好卷包袱走人；没把我搞下去，自己作茧自缚的可能倒很高，如此我在王府吃软饭也吃得安稳。”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偏她这样谨言慎行，不上不下，可有点如鲠在喉，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愿相安无事，互不妨碍！”

姜雪宁默然没了言语。

上一世她嫁给沈玠，为的是可能性极大的皇后之位，所以把沈玠哄得高高兴兴，府里连个侧妃都没有。

这一世的方妙倒是极看得开，即将当临孜王妃，最大的目标似乎是…

混吃等死？

这样看，她和姜雪蕙大约是打不起来。

毕竟，姜雪宁虽然不喜欢姜雪蕙，可不得不承认这位姐姐做事极有分寸，很少主动与人起什么冲突，虽有些事为自己谋利，倒不去坑害别人。

她又在方妙处坐了一会儿，直到方妙手痒，摸出她那一堆东西来，想要给她算命。她才终于找了借口，连忙告辞——

若是前世，这玩意儿她肯定不信。

如今人都重生回来了，便觉世事实在有些玄奥处。

可越是如此，她越不敢算命。

倘若真被批中了什么，又不是什么好的结局，那日子是否还要往下过呢？

倒不如什么也不知道，想要的都去追，想留的都去抢。

方称得上是痛快。

如此离开方府后，姜雪宁便继续准备自己前往蜀中的一应事宜，等沈玠成婚这一日，便不再单独去看望方妙，反而是在一路送亲去王府后，留在了姜雪蕙的房中。

龙凤烛高烧，满屋都是红。

只是屋子比起姜雪宁当年成亲时小了许多，位置也不是正屋，守在门外的丫鬟婆子们少一些，凑上来奉承讨好的话没那么热情真切…

上一世姜雪宁才是沈玠的正妃，且当时没有侧妃同日进门，心里没有对比。

可如今换了人，一看便觉得，姜雪蕙纵然当了沈玠的侧妃，可无论排场也好，名分也罢，都要矮着方妙一头。

若换了今日坐在这屋里的是她，只怕无论如何都是忍不了，要把盖头掀了走人的。

姜雪蕙倒十分平静。

自赐婚的圣旨到姜府时，她便已经知道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一切。

既是自己选的路，即便不那么如意，也得咬牙走下去，对旁人倒无多少怨怼之心。

屋外，道贺声声喧闹着。

屋内，姜雪蕙慢慢将红盖头揭了下来，而后轻轻搭在案角。

她抬眸，看向了一旁的姜雪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