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76)
当下人的哪里想到能遇到这种事?
挨打的那几个且不说。
在定国公府做事的其他下人,冷眼旁观,难免感到几分心寒,且由此一遭轻而易举就认清了薛氏如今的形势什么世家大族荣华富贵,都是狗屁!刚回来的定非世子才是国公府未来的主人,皇帝亲自罩着的!谁要再不长眼睛同薛定非作对,那就是找死!
总之这么一遭,定国公府的颜面,算是丢尽了。
不过定国公府的颜面,大多数人都不在意。
毕竟薛氏丢人,他们绝大部分人抱的都是喜闻乐见的状态。
当然,沈归楹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她看着手中的名册,微微弯了弯唇角:“檀溪,你说…我该什么时候杀沈琅才好?”
这个…
檀溪迟疑一瞬,恭敬道:“奴婢愚钝,全听公主安排。”
全听她的安排?
沈归楹挑了挑眉,摇摇头:“不。”
“不能光听我的。”
“我们…要听时机的。”
吕显坐在窗边上,皱眉看着搁在案上的这块琴板,显然是前段时间才雕琢过的,榉木料,木质纹理都是上佳。
只是在左侧半掌的位置上硬生生戳了一处败笔。
明显是刻刀歪了。
上头甚至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血迹。
“我记得这是我两个月前给你找的那几块料里最好的,你不是已经拿去斫琴了吗?”吕显看向对面正在喝茶的谢危,声音里带着点不满,“一株老树长个八百十年,砍下来也就这么几块好木头,我上哪里再给你找几片同棵树甚至一样的来?谢居安,你斫琴的时候是在做梦了,还是撞鬼了?这都能斫坏!”
谢危近来琐事缠身,眼看着年后雪下了好几天终于化了,才从府里出来,特意到幽篁馆走上一趟。
他自然知道这斫琴的木难找。
可若不难找,又哪里需要劳动吕显?
他坐时背对着那糊着雪白窗纸的窗扇,一张脸便有小半埋进晦暗里,只放下茶盏,道:“劳你费心,再替我找找。”
吕显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心知既然是谢危亲自来,这张琴怕比较紧要,所以揉了揉太阳穴,到底还是叫下面人来把前几个月的入库账本都拿出来,一一对着翻找,想从中找一块材质纹理都和眼下这块木头差不多的,好能搭上谢危之前斫的琴。
查了半天也没结果,倒是让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来,道:“你今日都有空过来,那萧定非近来在国公府无法无天,你该都听说了吧?”
这倒是一桩事。
这几日来薛定非做了多少荒唐事,无一不传到谢危的耳朵里,只是他初掌工部事情繁多,薛定非折腾的又是薛氏,他便暂时没多管。可这世上的事情过犹不及,真要扳倒薛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闹一阵便该消停下来图谋大计。
若不约束,只怕薛定非连自己是谁都要得意忘了。
这么想着,谢危便叫了剑书进来,吩咐道:“一会儿让刀琴亲去一趟,告诫告诫他,威风已经逞了,不要闹得太……”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一瞥,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沈归楹。
少女见他望过来,冲他弯了弯唇角。
谢危沉默一瞬,转头看向吕显:“你先去别的地方翻账本吧。”
吕显懵了:“…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训斥谢危:“不是,谢居安,我可是替你翻账本,本来我自己好好待着休息不好吗?而且我没记错,这是我的地盘吧?你让我去别的地方,是不是不太合…”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便瞥见距离他们更近的沈归楹。
吕显立刻强行改变自己的口风:“合…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那个,谢居安,你们慢慢聊,我走了啊。”
他说着,立刻逃离现场。
他说谢居安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就让他走呢…原来是小公主来了。
只是…
想到谢居安最近一系列不算特别理智的动作,吕显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他其实觉得他们和小公主合作不太好…因为沈归楹的野心太大了…她一个公主…还是个假公主…总之不管是哪一条,都足以让她在登上皇位的路上坎坷重重。
可她偏偏就是选了最难的一条。
而且…偏偏谢居安头脑发昏同意了。
…按照这位小公主显现出来的性子…可不太像能够容人的…谢危真不怕她过河拆桥吗?
吕显心下担忧无比,谢危虽然知道,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他又不是什么蠢人,自己的本钱,自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虽然答应了沈归楹…但是…
他不做赔本的买卖。
小姑娘想要卸磨杀驴,那自然是不能够的。
谢危不会给她那个机会。
沈归楹进了室内,在谢危面前坐下。
“先生可真是忙。”
轻轻弯了弯唇角,沈归楹意味不明地开口:“自从那日之后,倒是再没有见过先生了…没想到先生难得有空闲…居然会在这里。”
“臣倒是觉得…公主比臣更忙。”
谢危不置可否,只嗓音淡淡地开口:“听定非世子说…公主去过刑部那位张大人那里了…怎么,公主是在确认…他死没死的么?”
这声音里的恶意,有点不带掩饰了。
“怎么会,我自然是信任先生的。”
沈归楹挑了挑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只是…先生后面的计划,我不知道,自然想要了解一番。”
“至于去张大人那里…”
“先生想让学生…给您一个怎样的回答呢?”
“公主何必让臣去想?左右你的回答,都是臣不喜欢听到的。”
谢危嗓音淡淡:“臣只希望,公主能够遵守诺言。”
“毕竟…臣不希望,自己劳苦奔波这么久,最后得到的…却不是自己所希望的那样。”
“不过…大月之事,终不能隐瞒太久…公主可曾想过,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说正事的话…
沈归楹正了正色,声音很淡:“在谈下一步棋之前…我想问问先生,能不能联系得到勇毅候与燕临?”
她这么问,谢危不由得顿了顿:“公主这么早就想用上他们?”
“不早了。”
沈归楹牵起唇角,语意不明:“先生,如今,可一点都不早。”
“我们谋划了这么久…我知先生一心求稳,但是我却认为…如今,已经很稳了。”
“沈琅的身体我们再清醒不过…不论他什么时候死,这都是不奇怪的。”
“只要不奇怪…”
“只要…我们安排得够稳妥,他就可以立刻去死了。”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
谢危也知道,所以他细细思考一番,到底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我会安排。”
聊完正事,沈归楹视线便落到了谢危面前被划坏的木料上,微微挑了挑眉:“先生这把琴…该不会是学生的错吧?”
谢危不置可否:“公主认为呢?”
沈归楹:“…”
她认为?
他这么反问,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沈归楹眨了眨眼,半点都不带心虚的:“我知道,先生这把琴,是做给我的生辰贺礼。”
谢危眉眼淡淡,没有说话。
“但是…我的生辰很快就要到了…先生真的能够做出来赠予我么?”
谢危似笑非笑:
“若是没有公主要求臣的通州之行…大抵是可以的。”
“只是如今…”
显然不行了。
沈归楹听出来他的未尽之言。
但是吧…
“没关系。”
沈归楹弯起唇角,语气含笑:“既然生辰赠不了…那边等到最大的日子吧。”
“学生很期待…”
“先生那时,将贺礼奉上。”
元宵一过,伴读便又入了宫。
其他的事情再怎么混乱,但读书到底还是伴读们最重要的事。
尤其是如今乐阳长公主心情不畅。
这日一众伴读入了宫,便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乐阳长公主和昭阳公主都不在。
薛定非近日来的确常常入宫看望萧太后,毕竟这老太婆听说他还活着,“惊喜”得都晕了过去,他当然要时不时到老妖婆面前去晃晃,顺便跟几个能出入宫禁的王侯勋贵子弟混在一起,也打打自己在京城的关系。
此刻便是已在慈宁宫请了安,正和临孜王、延平王等人出来。
这下好,和薛姝等人正好撞上。
薛姝在仰止斋一干伴读之中本就是颗明珠,众人皆以她马首是瞻,眼下又是去拜见太后,自然她走在众人前面。
薛定非一眼瞧见她。
当下那轮廓分明的下巴抬起来,便是一副没将薛姝放在眼底的傲慢轻蔑姿态,背着手踱步上前,轻浮地哼笑一声,打量薛姝这华贵的宫装:“野鸡插上几根捡来的毛,也能唬人充凤凰啦!”
仰止斋这边众人一时有些目瞪口呆,一则没想到这位定非世子竟然口出污言秽语,二则没想到他竟会对薛姝这般无礼!
薛姝面色已然铁青。
自打从皇帝那边得了偏袒后,薛定非在国公府的做派益发嚣张,早就无法无天,将薛氏一门的脸面直接践踏到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