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69)
要杀人,沈归楹自然要好好考虑这件事该怎么收场。
好在那大月使者没有那么着急回国,她也不用那么着急。
她便让人先去监视大月使者。
想来沈琅也知道这群人可恨,是以派了很多人保护他们。
但即便如此…沈归楹也不在意。
她要他们死,就是要他们死。
谁在乎沈琅到底派了多少人护着他们呢?
至于这群人死后的事情…自然是交给沈琅处理,同她有什么关系?
毕竟…
她就只是深宫里,一个碌碌无为的柔弱小公主啊。
杀人之前,沈归楹见了姜雪宁一面。
她询问了一下燕临与谢危合作的细节——姜雪宁自然不可能知道,她老老实实答了,而后又说了时间。
太久了。
沈归楹否决了自己最开始的想法。
燕临掌兵需要的时间太久了…沈归楹等不了那么久…不过这一世自然和上一世不同,所以燕临的处境也不会那么困难…
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更快呢?
大月使臣死了…会不会引起两国交战?
…那若是…死了,但他们的死讯,传不到大月呢?
这种事情…沈琅必然想不到。
她也不好提及…
她的人提及的话…想必沈琅也不会采纳意见…或许会…但她不能冒险。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谢危能做到这一点。
沈归楹皱了皱眉。
…这种感觉不太好。
她不能事事都靠谢危…但是不得不说,谢危的确很受沈琅重视,也很有手段,能够打消沈琅的一切怀疑…
沈归楹按捺住杀人的心思,想着等谢危回来再谈。
今年的宫宴,因着沈琅病情加重的原因,自然没有办的多么热闹。
与沈芷衣待在一起过了除夕,沈归楹便也收到了谢危的来信。
他们要回来了。
谢危回到京城时,这里早过了年节,大年初一的好日子里,晚上甚至有热闹的灯会。
繁华长街,鳞次栉比。
然而他不在意这些。
他甚至没有停歇,便迅速进了宫。
夜深人静,整座京城都要渐渐沉入梦乡。
然而随着谢危一行人的归来,却有无数人从噩梦中惊醒。
消息很快传进了宫中。
薛太后年纪渐渐大了,觉也开始少起来,正同跪坐在旁边为她抄写经文的薛姝说着长公主去和亲的事:“芷衣哪里知道什么轻重?看这模样分明是要与我起嫌隙,嘴上虽然不说,却连一向亲厚的皇兄都不搭理了。只是家国大事,又岂能容她一个小姑娘使性子?”
燕氏倒了,军中不稳。
大月那一众茹毛饮血的蛮夷自然虎视眈眈。
然而偌大一个大乾朝,除了燕氏之外,怎么可能找不出半个能替代燕牧的将帅之才?只不过需要花些时间罢了。
先答应下他们和亲之请,便是权宜之计。
待得燕氏的空缺为新的将帅之才填补上,自然便可重新将大月据于雁门关外,使这帮蛮夷重新对大乾俯首称臣。
不过…圣上选了芷衣…她也是着实没有想到的。
虽然芷衣也说自己会去…
但是在薛太后看来,自然还是把昭阳那个碍眼的家伙送走才好。
说起来…真不知道这死丫头到底都给她的三个儿女下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护着。
薛姝自来在大族之中,家国之事耳濡目染,也知道几分轻重。
只是听薛太后如此说,不免心有戚戚。
她停下了抄写经文的笔,迟疑了一下,才道:“可殿下到底也是您的亲骨肉,此一去,大漠荒远,蛮夷凶横,却不知何时能回来了。”
薛太后竟笑了一声,眼角也拉出了几条笑纹,难得是副慈和的面容。
可越慈和,眼底的冷酷也越清晰。
她斜靠在那贵妃榻上,波澜不惊地道:“既然她自己要揽下来,我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再说,有句话叫‘天家无父子’,姝儿啊,你将来也是要进天家的人,该记个清楚的。”
薛姝心头先是一凛,紧接着却又听出了她言下之意,难得也微微紧张了几分。
只是转念一想,却不免覆上些许阴霾。
她道:“看临孜王殿下的模样,却是更中意那姜雪蕙一些。”
薛太后一摆手,胸有成竹得很,只道:“你放心,有哀家在。”
有太后的保证,按理说万无一失。
可薛姝却并非会提前高兴的人,在事情没有落定之前,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是以她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只是面带笑意地谢过了姑母。
伺候的宫人眼看时辰不早,便欲扶太后去就寝。
可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太监总管满脸喜色地朝着寝殿这边跑来:“让开让开,有好消息,有天大的好消息啊!”
薛太后不由停下,倒是有些诧异地挑了眉,朝着门口望去,问道:“什么好消息?”
薛姝也十分好奇。
那太监跑得额头上都出了汗,往地上磕了个头,一张脸都要笑出花来了:“启禀太后娘娘,国公爷半个时辰前已经回了京城,安然无恙,大获全胜!方才特着人递话进来,给您报个天大的好消息!说是二十年前没了音信的定非世子回来了!人还活着!好好儿的呢!”
定、非…
薛太后整个人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响,人站在殿上,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没有立住,恍恍惚惚地问:“你说什么?”
那太监还当她是太高兴了,换了更大更清楚的声音道:“回来了!国公爷嫡亲的血脉,圣上昔年的救命恩人,定非世子啊,全头全尾地回来了!哎哟,听人说不仅和公爷年轻时长得很像,也很像当年的燕夫人呢!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俊俏得很!”
薛太后眼皮狂跳,竟觉得眼前开始发黑。
她脚底下发虚,往后退了有好几步。
手抬起来,刚想要说点什么,却是面色惨白,“咚”地一声,倒头就栽了下去!
阖宫上下全都吓住了,愣了一下,才大呼小叫地喊起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薛姝心神也是大乱,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她身边的薛太后栽倒下去,却不知怎么忘了伸手去扶上一扶,眼看着众人七手八脚模样,她站在一旁,面上神情也是有点不敢置信地恍惚。
活着…
那身具薛燕两世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如果真的是,如果真的是…
薛姝心里打了个寒噤,在喧嚣又恐慌的慈宁宫中,抬首向着外头天幕看去,竟是看见一片黑暗,半颗星子也无,寒夜里风吹来,让人禁不住地发抖!
沈琅尚在病中,长谈不得,是以谢危长话短说,交代了一路的情况后,便理所当然同他告辞了。
换做平日里,沈琅自然会留他继续交谈。
可这时候他整个人都提不起来精神,便也没挽留,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便是。
谢危离开了。
却没离宫。
他特地又去了一趟仰止斋偏殿,而后顺利拐进了重华宫。
这一次,在宫内看到谢危,沈归楹并没有意外。
她原本是已经打算就寝的,衣裳也换了,穿的是雪白的寝衣,听到窗边隐约传来的动静,她披上外袍,打开了窗,果不其然看见了谢危。
她弯起唇角,眉眼间带了几分笑意,像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先生回来了?”
谢危“嗯”了一声,而后淡声唤她:
“公主。”
他唤了一声,语气又温和下来,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温和,却不似往日里疏离的,真实的笑容来:
“…好久不见。”
沈归楹怔了怔,而后弯起眼眸:“嗯…的确好久不见了。”
差不多有月余了。
沈归楹本以为明日才能见到他,不过现在见到也没事,她想了想,轻声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意思:“…我想杀人。”
谢危抬眸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大月的那些使者,很讨厌。”
沈归楹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却带了一点郑重的认真:“先生,我想把他们都杀了…但是现在…两国不能交战。”
谢危便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所以…公主的意思是…不让消息,传出去?”
“对。”
沈归楹弯起唇角,伸出手,握住谢危冰冷的指尖:“…我一个人,不能做这件事,所以,我一直在等先生回来。”
“皇兄他很乐意听先生的话。”
“当然…即便是不乐意听的话,先生也能把它变成皇兄乐意听的…我不信别人,我只信先生。”
“所以…先生,这一次,你还是会帮我的…对不对?”
她虽然问着“对不对”,但语气却是无比笃定的。
分明是觉得…他不会拒绝她。
不过也是。
…他的确…不会拒绝她。
但是谢危没有立刻应声,只是看着她,淡声询问:“…公主此番,是为了谁?”
沈归楹没说话,只是与他对视。
谢危便慢慢说出了答案:“…是为了长公主,对不对?”
她依旧不语,只是弯了弯唇角。
谢危心中无声叹息。
…看,她能为了任何人,不管目的,总归是会为了其他人去做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