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67)
剑书顿了顿,又乖乖躲到一旁去了。
“吱呀——”
谢危抬了眸看去。
少女的身形显露出来,他甚至还没看清她的脸,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几乎是下意识,他站起了身。
少女注意到他的动作,唇角不由得弯了弯,声音很轻:“先生。”
谢危顿了顿,而后从容淡定道:
“公主。”
他唤了她,淡然的声音里带了一点起伏:“…公主近日,倒是出乎意料的,屡次主动来寻臣了。”
“只是不知道…”
“这一次…公主,又是为了什么?”
沈归楹轻轻弯了弯眼眸,含笑的嗓音里带了一点莫名的意味:“我就不能是单纯的来看看先生么?”
谢危弯唇:“当然可以。”
“但是…公主不会。”
那倒是。
有时候别人太了解你,着实不算什么好事。
沈归楹抬步走上前,在他面前坐下来,视线在他身前制作了一半的琴上一扫而过,嗓音含笑道:“先生这么了解我,会让我觉得很苦恼的。”
“是么?”
谢危不置可否,见她坐下,便也跟着一起坐下来:“臣以为,公主喜欢这种谈话方式。”
“毕竟…公主也很了解臣。”
“戳穿臣的时候…也是半点不犹豫。”
“唔…说的也是。”
沈归楹点了点头,支着下巴,盯着谢危看:“既然先生这么了解我,不妨猜猜看…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呢?”
谢危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虽然不能完全猜到,但那个设想,让他不想开口。
“看来先生猜到啦。”
沈归楹口吻轻松:“不过,先生看起来…似乎不太情愿。”
“公主知晓臣为什么不情愿。”
谢危平静地抬眸看她,眸底是她熟悉的,沉沉的暗色:“臣已经安排好了其中事宜,臣不去,不会有什么大碍,那么…公主可以告诉臣,为什么要让臣走上这一遭么?”
原因?
沈归楹想了想,弯着唇角笑道:“先生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先生去了,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不是么?”
谢危顿了顿,口吻漠然:“…臣不需要这个理由。”
那好吧。
他自己要找不痛快,沈归楹便也干脆利落地说了:“再者,张遮,张大人,他还不能死。”
“先生,我要保他无事。”
“所以…便只能麻烦先生,走上这一趟了。”
琴弦在他手中,无声嵌进血肉。
谢危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声音很低,带了一丝隐约的危险:“臣可以知道…公主…到底为什么如此重视此人么?”
“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寻上臣,让臣保住他。”
“他既然如此无用…总需要别人相护…又有什么…留存下来的必要呢?”
“先生生气啦?”沈归楹自然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的危险,微微弯了弯眼眸,她伸出手,拉住他受伤的那一只,轻轻叹了口气,笑着道:“生气便生气,先生何必伤了自己呢?”
“如今我们同气连枝,先生受伤,我会担心的。”
“至于张大人…其中原因,先生也不必知晓的太清楚,但先生…你放心,我答应先生的这类交易,只有先生一人而已。”
“先生,只有你而已。”
“你在我这里,是唯一呀。”
…巧舌如簧。
虽然知道沈归楹这话多半存了刻意哄他的心思,但不得不说,谢危的心情还是好了不少。
他看着自己受伤的手,默不作声收了回来,而后将帕子递出去:“…公主所言,臣知晓了。”
“…公主都如此说了,臣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待臣去见过陛下,自然会尽快启程。”
“如此…”沈归楹笑起来,这次的笑容显得很真心:“那就多谢先生了。”
剑书不知道自家先生怎么又要出门了。
但他知道,事情肯定和小公主有关。
但是…
他忧心忡忡:“先生,您的身体…”
谢危畏冷,这一点,满朝上下无人不知。
一到冬日,抛开上朝,或者沈琅召见,谢危基本上闭门不出。
可是现在倒好,小公主一来,他就改了主意了。
相比于剑书的忧心,谢危倒是显得很从容,他嗓音淡淡:“无妨,不碍事。”
剑书:“…”
这是碍不碍事的问题吗?
这是身体能不能养好的问题吧?
他觉得自家先生当真是昏了头,余光一瞥,又见谢危竟伤着了手,更添上几分骇然:“您——”
谢危平静地打断了他道:“叫吕显来。”
斫琴堂内便有药膏,小伤不必他来操心。
剑书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违令,二话不说立刻打马去幽篁馆请吕显。
天知道这大冷的天气,吕显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得正香,梦里头玉皇大帝说他天纵奇才于社稷有功赏了他一座城的金银财宝,他刚要收下,就被人掀开暖被叫了起来。
金银财宝瞬间化作梦幻。
他脸色都青了,一路来时问过情况,眼底便更见几分阴沉不耐,几乎是压着心底那一股火到了谢府。
谢危已经重新坐了下来。
但剑书分明看见他伤处并未上药,只是手上拿着药瓶摩挲着,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可此刻也不敢多言。
唯独吕显入内后把身上裹着的裘衣一甩,坐都不坐,语气不善地道:
“不是,谢居安,你安的什么心?你不睡我还要睡呢,知不知道扰人清梦不异于杀人父母?”
尤其是他做的还是发财的美梦!
结果现在好了,全被谢居安给搅和了!
他简直都要气死了!
他好不容易做了个这么美的梦,钱都还没接到手上呢,就没了!
没了!
就算是梦,吕显也心痛得无以复加。
这大早上也没一杯水,吕显神情越发暴躁。
他正打算自己倒茶去,一垂眸才看见谢危那压着伤处的锦帕上沾的血迹,忽然停了一停,皱眉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见了趟小公主,怎么还伤了手?”
这时他转过头去,重新打量屋内,才发现了那边放下的木料和刻刀。
心底不知怎么有了一分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不待他又开口,谢危已经淡声道:“我先去上朝,下朝后边率人追讨逆党。京中不可无人,便暂交你来坐镇。”
亲自率人追讨逆党?
什么鬼?
吕显忍不住了:“不是谢居安…你不都安排好了么?怎么突然又扯上这个问题了?你要出京?你疯了?”
谢危没说话,只是起身。
吕显的面色便彻底沉了下来,看着他要往堂后去,知道他大约是要去换上朝服,便怒道:“我以为公仪丞你都杀了,便想好今后是怎样一条路,如今你是要舍简就繁,有利落法子不用,偏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你突然改变主意…还是在见了小公主之后改变主意…”
吕显皱了眉:“…是她?她让你出京?谢居安,你就这么听了?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出问题?
当然没有。
谢危瞥了他一眼,嗓音很淡:“我很清醒。”
“你清醒个锤子!”
吕显暴躁极了:“谢居安,你真是昏了头…我还以为那小公主是个好的…结果这都是什么事…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不是…我们合作之前你没和我说你是这样的人啊…”
他这么说,谢危的神情顷刻间便冷了下来:
“吕照隐,慎言。”
“我做出的所有决定,自然都是经过思量,不存在什么听不听别人的话。”
他看着吕显,眸光很冷:“你若是再胡言乱语…”
“莫怪我不念及往日情分。”
吕显:“…”
破案了。
谢居安果然是个贱人!
不过谢危这么说,他好歹也放心了不少。
他对谢危还是比较信任的,虽然不满意对方这个决定,但谢居安竟然这么说,想必的确是有自己的思量和把握。
他便也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闭了嘴。
谢危见此,便也重新转过身,去换朝服了。
沈归楹已经回到了重华宫。
“公主。”檀溪迎了上来,低声道:“…秦贵妃那边,已经答应了。”
沈归楹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檀溪便又同她说了各宫的动向。
自秦贵妃有孕一事曝光之后,宫中自然是颇有几分混乱——最慌乱的其实当属薛太后,毕竟这家伙一直想着沈琅死后沈玠上位,而她则继续当自己的太后,如今杀出一个龙嗣…这便成了最有可能继位的人。
不管如何,儿子,总是比弟弟亲近的。
不仅沈琅这般想,薛太后也是这么想的。
沈玠继位,那仍是她的儿子。
但秦贵妃这一胎若是皇子,待到沈琅驾崩后皇子继位,薛太后不过是皇祖母,皇子有母族,自然不可能更为亲近薛家。
所以她的目的…自然是千方百计除掉这个皇子。
而沈琅,则会千方百计,保住他唯一的血脉。
所以说,如今的情况,是母子二人打擂台。
嗯…很热闹。
热闹点好。
这样…她就可以慢慢把自己的人渗透进去…谁也不会注意。
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