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56)
出人意料，沈琅今日的耐性似乎格外不足，才听得二人说了几句，竟就直接用力地拍了一下桌案，面沉如水，声音里透出些许阴森。
“书信往来是假最好，可平南王逆党之所言假若是真又当如何？”
薛远对上了沈琅的目光，想到假若那孩子真的没有死，假若还真的被平南王逆党带走，这一瞬间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御书房中几乎都是朝中老臣，对二十年前那桩宫廷秘辛便是没有亲耳听闻过，可凭借蛛丝马迹也有自己的推测。
眼下听沈琅之言，却是个个噤声不敢说话。
外面寒风吹着窗户，拍打着窗纸，呜咽有声。
众人的影子黑漆漆投在墙上。
此时此刻此地，竟不像是议事的御书房，倒像是废弃的深山古刹，风声奔流，驰如山鬼夜哭，平白叫人觉着会有已经封入棺椁的亡魂从坟墓里踩着满地鲜血出来向活人讨债！
谢危静静地立在角落，阴影将他的身形覆盖了一半。
众人都不说话了。
沈琅终于想到了他，将目光转过去，望着他道:“谢卿怎么看？”
谢危这时才抬眸，略略一躬身，却是出人意料道:“二十年前平南王逆党之事，臣不甚清楚，倒不知这书信有何问题。想来若定非世子还活在世上，是老天怜见，当恭喜国公爷又有了爱子消息才对。”
他说到这里时，薛远一张脸近乎成了猪肝色。
御书房中其他人也都是面色各异。
但紧接着一想，也就释怀了。
谢危乃是金陵人士，自小住在江南，直到二十岁赶考才到了京城，对这一桩陈年旧事自然不清楚，这样说话，本没有什么错处。
谢危说完还看了看其他人的脸色，也不知是不是觉着自己不知此事不便多言，便将话锋一转，道:“不过臣想，当务之急只怕还不是追究这几封信。臣今日有看北镇抚司那边上了一道折子，说在京城周边的村镇上抓获了一批乱党，有三十人之多，不知该要如何处置？”
沈琅一听便道:“抓得好！”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御书房里踱了几步，道:“便将他们压进天牢，着刑部与兴武卫交叉轮流，一定要从他们嘴里审出东西不可！勇毅侯府逆乱，乱党在京城外，绝不是什么巧合！”
谢危于是道:“是。”
沈琅还待要细问。
但这时候外头来了一名太监，附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新义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王新义眼睛都瞪大了，一脸的惊色与喜色，忙问了一句:“当真？”
太监轻声道:“太医院确定保住了，皇后娘娘才让来报，当真。”
沈琅便皱眉问了一句:“何事？”
王新义眉开眼笑，手里拿着拂尘，走上来便向沈琅拜下，高声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呀！”
沈琅一怔。
御书房里众位大臣的眼神更是落到了王新义身上。
王新义便道续道:“披香殿秦贵妃娘娘有孕，太医院刚刚诊过的脉，皇后娘娘着人来给圣上您报喜呢！”
沈琅整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有一种不可置信地狂喜，竟没忍住用力地抓着王新义问:
“当真，当真？！”
王新义道:“当真，您去看看可不就信了？”
这一刻沈琅哪里还记得什么国家大事？
抬手一挥，直接往御书房外面走:“摆驾披香殿！”
竟是将一干大臣全都撇下了，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太监宫女，径直往披香殿去。
御书房里留下的大臣顿时面面相觑，只是回想起方才听到的消息，却又都是神情各异了。
谢危的眉头更是不知觉地蹙了一蹙。
阴影覆在他面上，谁也没瞧见这细微的神情。
秦贵妃有孕的消息很快便在前朝后宫内传开了来。
姜雪宁想到方才凶险，还是有些后怕。
还好有沈归楹的提醒和她那位大姐姐姜雪蕙的警惕…
想到这里，姜雪宁不由得抬眸看向沈归楹。
少女注意到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宁二姑娘这么看着我…这是有事？”
姜雪宁摇摇头。
但是很快，她又点了点头。
…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阿姐不在，她的好笑似乎都是这位宁二姑娘给的。
“有事便说。”
如今此处只有她与姜雪宁二人，沈琅虽然安插人在她身边，但她只是和一个小小的伴读见面，这压根就没有什么好防备的，所以这会儿身旁都没人。
檀溪守在门口，畔柳守在暗处。
嗯…姑且算没有人吧。
“那…臣女便直说了。”
沈归楹这么说，姜雪宁便也不纠结了，想了想，还是直接询问道:“殿下对于秦贵妃这个孩子…是…怎么看的？”
沈归楹以后还要谋反呢。
这一世沈琅突然多了一个皇子…这故事的走向可就会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了。
“对于这个，我有什么可看的？”
沈归楹看出来她的好奇，唇角弯了弯，意味深长道:“…毕竟，秦贵妃，是我的盟友呀。”
姜雪宁:“…哈？”
她整个人惊了。
什什…什么？！！！
秦贵妃是沈归楹的盟友？！！
这次又成功接触到了姜雪宁的盲点，以至于她这会儿都开始恍惚了。
郑保是沈归楹的人…秦贵妃…也是沈归楹的人？还有那个谢危…就算不是沈归楹的人，那双方必然也合作了…而且谢危那厮一看就图谋不轨…八成最后还是会成为沈归楹的人…那还有谁？不是…沈归楹在宫中…到底有多少人啊？
姜雪宁头皮发麻。
…怪不得上一世这位昭阳公主直接在重华宫堂而皇之把沈琅宰了，都一点风声也没有传出来呢…感情原因都在这里了。
只是…
姜雪宁顿了顿，又不由得去瞅沈归楹脸上的表情:“…殿下，眼见，就要年关了…勇毅侯府…”
“他们的结局，自然不会太差，你担心什么？”
沈归楹看向她，笑容温温柔柔的，说话的语气也是和和气气的，就是说出来的话不太是那么回事:“毕竟是我要用的人，谢先生要保的人，薛家在其中，做不了什么手脚。”
姜雪宁只能干笑:“…那就好…”
“那就好…”
“对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沈归楹这次倒是率先开口询问道:“兴武卫那个周寅之…你应该还在用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沈归楹。
姜雪宁面上保持微笑，心里却在暗暗吐槽，说出来的话却是极为狗腿的:“殿下聪颖，毕竟你也知道…我也没什么人可以用…就只能和他搭得上了…”
“周寅之这种人，好用，但不能一直用。”
唇角轻轻弯了弯，沈归楹低头，抿了一口茶盏里的茶，含笑的嗓音里带了一点意味深长的劝诫:“你已经遭过一次反噬了，自然还是要小心为上…最近他的动静，记得都和我说一说。”
“这种人…你只能吊着他。”
“他要往上爬，便让他往上爬，但是不能爬的太快，也不能逼得太狠，要给他甜头，又要狠狠碾碎…”
姜雪宁有点笑不出来了，只觉得沈归楹这话听着莫名有点恐怖。
可她偏生依旧是笑着的，说着，还抬眸看向姜雪宁，眉眼弯了弯，轻声道:“不知道宁二姑娘…”
“有没有…养过蛇？”
“一条…毒蛇。”
姜雪宁:“…”
她正襟危坐，啥也不敢说。
好在沈归楹也不是非要她回答，说完之后，便又想到什么，这次笑容是真的温柔了起来，但姜雪宁看着还是觉得心里发毛:
“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宁二姑娘。”
…沈归楹有问题请教她？
姜雪宁怀疑天要下红雨了，心里涌现好奇，面上却是一片严肃之色:“殿下请说，臣女必定知无不言。”
难不成还能隐瞒什么吗？
立刻就能被揭了老底。
“也不是什么严肃的大问题，只是我的一点好奇心而已。”
沈归楹见她表情这么严肃，想到自己要问的问题，不免有些好笑，心里倒是难得升腾起一股逗人的冲动:“就是很好奇…”
“宁二姑娘…”
“到底喜欢刑部那位张遮大人什么？”
姜雪宁:“…？？！！！”
感情她是好奇到自己头上了？
姜雪宁的表情又绷不住了。
“这个…”
“这个问题…”姜雪宁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臣女在想…臣女表现得很明显么？”
“怎么说呢？也不是明显，但，要看是面对谁吧。”沈归楹笑着摇了摇头，嗓音含笑地开口:“虽然你面对别人百般解释，但是…有心之人，总能看得出来。”
“毕竟你看他的眼神…让我太熟悉了。”
姜雪宁:“…”
谁有事没事会学沈归楹观察她啊…
不过…她果然还是暴露太多了…亏她以为自己一直以为都伪装的挺好的，结果直接老底都被人爆出来了。
只是…
“那这个问题…臣女可以选择…”姜雪宁小心翼翼地询问:“不回答吗？”
沈归楹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当然可以。”
